“也不尽然,这梦更多的可能是代表着你内心深处某种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想法。”
江灼道:“首先沈总梦见你重新回到了案发现场,有风往房间里带来花香,说明你潜意识里不认为当天的危险来自于内部。你用命令式的口气要求令堂带你离开那个地方,正体现了你对那间房子的排斥。”
沈谦点了点头,他接受这个说法。确实,周美娥死的时候就是在那间房子里,连门窗都被反锁了,他当然会排斥,当然会觉得危险来自内部。
但江灼接下来的话就开始让他感到不安了。
江灼想了想,接着说:“你后来在街上看见那些穿着靛蓝衣服的,都是死人。你们站的路叫黄泉道。”
“什么?”
“如果一个人做梦梦见有人赠送白糖,这通常代表着灾厄和意外即将降临。那个推着小板车的女人本来就是兜售阴气的荟鬼。所以在当时周女士接过白糖之后,她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与周围死人同样的样式和颜色,这是命中的死劫到了。”
江灼看着沈谦,平静地说道:“母子连心,沈总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所以你才会感到愤怒,并将白糖打落。可惜命数到了,不是一个普通人的力量能够抗衡的。”
沈谦双肩一震,呼吸间陡地急促起来,他忽地站起来,隔着桌子一把抓住了江灼的胳膊,哑声问道:“你什么意思?你究竟什么意思!所以说——是索命吗?我的母亲不想自杀,是有恶鬼索去了她的命!”
沈谦的声音有些大了,周围疏疏落落的客人惊愕地看过来,大概以为两人在打架。
江灼对着他们说了声“抱歉”,然后抓住沈谦的手腕。沈谦只觉得被他这么一捏,自己的手上完全没有了力气,于是不得不松开,江灼直接将他推回到了沈谦自己的位置上。
江灼道:“沈总,我想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个梦反应的是你内心深处的某种认知和第六感,并不代表着梦里的事真的发生过。其实我更加建议你思考的是,为什么你会觉得那袋白糖,是沈子琛递给周女士的。”
他最后一句话放满了速度,沈谦却觉得自己一下子根本就没听懂。
对,梦里的沈子琛从小板车上拿了那袋白糖,然后递给了周美娥吃,这件事是被他阻止的。江灼说白糖代表着灾厄和不祥,所以说难道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次不幸的源头根本是沈子琛带来的?
不,这怎么可能呢?分明是沈子琛没喝光那杯牛奶,才救了他的命啊!沈谦疼了这个弟弟二十多年,从来都没有产生半点怀疑他的想法,更何况出事的时候沈子琛也根本就是个孩子,他的潜意识里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沈子琛肯定是不可能害人的,沈谦喃喃地说:“难道梦都是反的?”
沈子琛的洗脑能力还真是绝了,沈谦这么一说,都差点把江灼给气乐了。
沈谦说完这句话也觉得自己有点扯淡,看看江灼的表情,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但还是不信这事跟沈子琛会有什么关系。
他说道:“整件事情的开端在于那杯下了安眠药的牛奶。当年我妈把那杯牛奶端进来的时候,我是立刻就给喝掉了的,她还把空杯子也给拿走了。所以说给我们下药的一定是她,这也是我没有怀疑过别人会害她的最重要一点。”
江灼皱了下眉,说出了他从开始就存下的一个疑问:“你有没有想过,周女士给你喝那杯加了安眠药的牛奶,有可能并不是想杀你。”
沈谦道:“你想说什么?”
江灼胳膊支在桌子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思索道:“沈总刚才提到,你刚过去的时候,周女士好像要接待什么客人,那是否她只是不想让你和沈子琛见到那位客人,才会这样做呢?”
沈谦说:“这没有理由。她大可以直接对我说要见客,然后让我离开。”
江灼摆了摆手:“先听我说完。如果那位客人的身份特殊,周女人不希望你知道他们即将见面谈论的内容,但也不希望你离开。所以端来了两杯放有安眠药的牛奶。你正好有些口渴,一饮而尽,沈子琛却悄悄将牛奶倒掉了半杯在花盆中……紧接着你感到很困,想睡了,那个时候又发生了什么?沈子琛在不在你的身边?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不,这当中一定还有某些事情,哪怕仅仅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细节暗示,才会成为沈谦后来梦境的契机。
沈谦不由顺着江灼的话一点点往前回想:“当时我坐在桌旁,书房挨着窗台的位置还放着一张小床,子琛就拿着另一杯牛奶坐在上面。然后我妈把两个杯子拿出去,过了一会我觉得很困,就躺在了那张小床上……”
他躺在床上了,那沈子琛又跑到哪里去了?
那些遥远的记忆如同在梢头苟延残喘的枯叶,被风一扫,打着旋儿地掠过天际,然后轻轻落地。
“嗒”的一声,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一下子扣进了心里。
“他过来推过我!”沈谦猛然说道,“我总觉得是我的幻觉,不是,他当时没有睡着,在床前推了我两下!”
江灼道:“你当时已经很困了,但还能感觉到有人推你,那应该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接下来呢?被人推了几下,怎么也应该稍微恢复一瞬的清醒吧?”
“我想不起来了,当时我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什么都没看见,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对,我睁开了一下,就只有那一下。”
书房的窗台上摆着一盆螃蟹兰,上面有朵红色的花已经开到了极盛,缀在花盆里面探出的长爪上,随着风不停地晃动。而沈谦斜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所及之处,就是那朵花。
然而不停晃动的花枝忽然忽然静止了。
是因为没有了风吗?可是……风哪去了?
想到此处,沈谦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目光惊惧地看着江灼,刚才那些什么成熟稳重、运筹帷幄的架子,早就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去。
他通体发凉,血液全身的血液刷一下涌到了头上,喃喃地道:“沈子琛……沈子琛?!”
这个时候的感觉,就好像亲手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满心欢喜将它放在掌心赏玩,称赞那美丽的花纹和精致的镂刻之后,才有人过来告诉他,刚刚被自己释放出来的,其实是瘟疫、衰老、死亡和痛苦。
沈谦的手无意识地捏着装红酒的高脚玻璃杯,那力气之大,甚至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粗重地喘着气,只是说不出话来。
掌心忽然一空,是江灼忽地伸出手来,抽走了他手里的杯子,说道:“沈总当心点吧,我可不想被别人以为是在欺压你。”
“欺压”这两个字放在堂堂沈总的头上,似乎有点可笑,但沈谦也知道自己目前会是个什么狼狈的熊样。他定了定神,又是悲哀,又想苦笑。
这次他约江灼来,明明是想告诉对方一个惊人的消息,结果江灼反应平平,最后痛苦震惊不能置信的那个人反倒成了沈谦自己,这才叫做现世报。
沈谦深吸口气:“见笑了。”
他基本上已经相信了当时是沈子琛关上了自己书房原本敞开的窗户。虽然其余的事情他无法看到,但是对方做了什么已经可想而知。
这样的当头棒喝,沈谦的脑子是彻底清楚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来对沈子琛的疼爱和感激,他简直是一阵阵的犯恶心。
沈谦可不想再在江灼面前跌份了,压着这种反胃感,他尽可能让自己理智地思考:“所以说其实我母亲是被沈子琛害死的?”
可是想一想他们当时的年纪,沈谦无论如何也产生不了代入感,顿了顿又说道:“可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我母亲对他一直很好,因为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所以说上一句‘视如己出’毫不过分。就算不说感情,从利益的角度来分析,只有我母亲活着,她才有可能不断给沈子琛提供一些好处,她去世之后,沈子琛可一毛钱都分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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