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琢循着青衫公子的视线望去,竟见自己手上抓着那件沾染了浊液的艳红色纱衣,方才他险些落入虎口,怎地会下意识地抓了这纱衣?
他手一松,那轻薄的纱衣便被风拂着坠下了悬崖。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一身赤/裸,全无遮蔽之物,旁的那青衫公子好似知晓他之所想,手指一点,变出了一件玄色的衣衫来,披在季琢身上,而后一把扶起季琢,关切道:“这位公子,你能走么?”
季琢腿上尽是破口,脚踝又被对穿,行走甚是艰难,但他仍是点了点头。
这山算不得高,但却崎岖不平,青衫公子扶着季琢,花费了约莫一个时辰,方下了山去,又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青衫公子的住处。
青衫公子推门而入,将疼得面色煞白的季琢在床榻上放平,又点上了烛火,那白虎才则伏在地面上打起了盹来。
青衫公子正要出门去,却听得躺在床榻上的季琢淡淡地道:“我闻到了你身上的妖气,但这妖气浅淡得很······”
青衫公子望着季琢,粲然一笑,道:“你且放心,不论我是人是妖,我既救了你,便不会害你。”
季琢见青衫公子面上莫名地起了少许红晕,心下生疑,不再出言。
青衫公子出了门去,取了一罐子伤药、细布与一盆子水又进得门来。
他将这些物什放置在床榻边的一张矮凳上,伸手脱去季琢身上唯一蔽体的衣衫,一面为季琢清理伤口,一面犹豫着问道:“你为何会这般模样?”
闻言,季琢眉尖尽蹙,须臾之后,眉尖便舒展了开来,他面无表情地道:“有眼无珠,所信非人。”
青衫公子瞥见季琢原本耷拉在床铺的十指动了动,分明已折去的指尖,却挣扎着要往掌心刺去。
“你这身伤太过古怪,不便请大夫请来诊治······”青衫公子不再往下说,沉默地为季琢清理伤口,季琢浑身上下百余处伤口,绝大部分伤口沾染了砂石,腿上的破开的皮肉里头甚至还藏着不少黑压压的蚂蚁,处理起来颇为困难,他取了银针来,一点点地将砂石与蚂蚁挑出,动作间,不少嫣红的血液从伤口流窜下来,青衫公子心生不忍,抬眼去看季琢,却见季琢面上丁点儿神情也无,仿若整个魂魄已然离体,飞升于九霄之外,全然感知不到疼痛,又仿若心脏疼得紧了,这些疼痛便算不得甚么了。
青衫公子扫了眼流淌在自己指间的嫣红,继续为季琢清理伤口,待清理完毕,他才发觉自己竟出了一身的湿汗,他下意识地瞥了眼季琢,入眼的季琢却依旧是一副漠然模样,只额间冷汗淋漓,他取了帕子将那冷汗拭去,而后为处理好的伤口上好伤药,又包扎妥当,末了,替季琢穿上了一件干净的亵衣。
季琢望着青衫公子柔和的眉眼,致谢道:“多谢。”
这声多谢,谢的是两件事,其一是谢青衫公子的救命之恩;其二则是谢他不曾刨根究底。
青衫公子颔首一笑,而后,他站直身子,朝着那白虎,唤了一声:“小白。”
白虎会意,抖了抖尾巴,站起身来,走到青衫公子脚边,撒娇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青衫公子方走出两步,又想起一事,遂走到季琢床前,柔声道:“我唤作时青,若是有事,便唤我,我就在隔壁。”
“我名唤季琢。”季琢被疼痛煎熬着,声音暗哑。
青衫公子怕打扰了季琢歇息,即刻推门而出,那白虎亦随之出去了。
夜半,季琢发起热来,身子热得大汗不止,每一个毛孔都不得幸免,内里的五脏六腑却冷得好似霜雪尽覆。
发热间,他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将他卖予人贩子的父母,想起了已飞升成仙的师父,末了,想起了沈已墨——初见时勾引于他的沈已墨,一路上撩拨于他的沈已墨,与他人媾和的沈已墨,玩弄他身体的沈已墨,欲要置他于死地的沈已墨······父母与师父霎时便远去了,只余下沈已墨满满当当地占据了他的心神,假若是沈已墨是真的喜欢他该有多好,这个念头一上来,下一瞬,他心间却又顿生恨意,这恨意宛若那生在悬崖的藤蔓一般,嵌入了他的皮肉,继而将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每一分骨血、每一块内脏都催得生疼。
“疼······”他低呼一声,终是恢复了些许神志。此时,有一把声音乍响,打在他耳膜上,他欲要去听,却根本听不分明,他猛地睁开双目来,用力地望去,说话之人的眉眼好一会儿才由模糊转作清晰,正是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