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教授被宪兵抓了,共谍罪名,保密局也通融不下来。”
“开个价吧。”党爱国道,“我相信你的能力,肯定可以摆平宪兵队,需要多少钱,我这里有。”
既然是被宪兵抓了,那事儿就不会多大,吕教授是个书呆子,不可能是共谍,只有一种可能,被人栽赃陷害,目的不过是为了钱。
“周先生,这不是钱的事儿,共谍啊,现在戡乱正是紧要关头,一律从快从重处理,怕是要枪毙的。”沈开似乎不愿意接招。
党爱国轻蔑一笑:“这样啊,那算了,就这样,谢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他回到房间,继续拿起报纸,翘起二郎腿,津津有味浏览着中央日报上国军在徐蚌战场上胜利转进的新闻。
这一招欲擒故纵果然好使,电话那头,沈开悻悻然对身旁一位宪兵上尉道:“王队长,人家可能只是想找个精通中文的学究,不行就换人。”
宪兵上尉一口焦黄的牙齿,南京本地人,一张嘴全是脏话,先骂了一通,才说:“家里拿不出钱,外面借不到钱,那就只好按法律办了,非常时期,通共是什么罪名,沈站长不会不知道吧。”
沈开道:“容我再想想办法。”
宪兵上尉道:“那你快点,明天就上雨花台了。”
沈开出了宪兵队,驱车前往中央大旅社,刚下车就看到周先生穿着大衣戴着礼帽,正准备往汽车里钻呢。
“周先生!”沈开急忙招手。
党爱国抬起头:“哦,小沈啊,这么巧。”
“周先生去哪儿?”
“约了司徒雷登先生吃午饭。”
沈开本来想中午宴请周先生的,但是人家既然约了美国大使,自己这个小小军统少校就算脸皮再厚也不能跟着凑热闹,只好道:“那您赶紧去吧,替我们毛局长给司徒雷登先生带个好。”
“一定把话带到。”党爱国根本不提营救吕教授的事情,坐进汽车,扬长而去,沈开尴尬的站了一会儿,也开车走了。
下午两点半,在外面游逛了一圈的党爱国回来了,汽车开进中央大旅社停车场,两名负责监视的保密局小特务放下报纸,去柜台上给沈开打了电话,二十分钟后,沈开颠颠地又来了,要向周先生当面汇报案情。
“周先生,案子我了解了一下,吕为正不但通共,还杀人,中央大学有几个已经确认的共谍学生,接受过吕的资助,宪兵队的外围特工去调查的时候,被吕为正给杀了,虽然是失手杀人,但毕竟是一条人命,中央大学几十名教授联合请命,宪兵队根本不在乎,一心想办成铁案,现在案子已经秘密判决,明天早上押到雨花台去枪决。”
党爱国点起一支烟,陷入沉思,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吕教授可没有这一出磨难啊,看来蝴蝶效应无处不在,既然是自己搅乱了时空漩涡,那这件事非得摆平不可。
“小沈,你给我说实话,案子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党爱国道,“我这个人喜欢清清楚楚,最不喜欢被人骗。”
沈开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些猫腻都瞒不过老特务出身的周先生,索性据实告知:“其实是这样的,吕家有个儿子爱赌博,欠了一大笔高利贷,吕教授想方设法变卖家产,筹措了一笔资金还上了高利贷,顺便资助了两个学生,这俩学生是不是共谍他并不知道,倒霉的是放高利贷的人知道了吕家有钱,又来勒索,这家伙喝多了酒,推搡之下摔下楼梯,头碰到石头角,摔死了,偏偏这小子的大哥是宪兵队的人,所以……”
党爱国拍案而起:“鱼肉百姓,民不聊生,这个国家不亡都没有天理了!”
沈开没敢接话,虽然这已经是共识,国军战场上打不过共军,争取民心方面更是不如,那些青年学生,放着大好前途不要,非要上街撒传单,被宪警抓了押上刑场要枪毙,还不知道害怕,喊着造反口号慷慨赴死,这情景,沈开见了都怕。
党爱国的愤慨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吕教授是高级知识分子,大学教授,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的代表,这样的人都要被军警宪特黑社会敲诈勒索,整个社会集体丧失安全感,国民党当局的失败,是历史必然。
“要不,您给上面打个电话?”沈开问道。
党爱国略一思忖:“这样,明天上午,我拿条子去宪兵队领人。”
“那我在宪兵队等您。”沈开起身告辞。
……
次日早上四点,暗无天日的宪兵队特别监狱里,中央大学的国文系教授吕为正一夜未眠,身下的稻草潮湿寒冷,破碗里的玉米碴已经结冰,他想念温暖的家,想念亲人,想念大学里的同事们,更想念自己家传的收藏品,可是,这一切都要离自己远去了。
宪兵用警棍敲打着铁栏杆:“吕为正,起来了,该上路了。”
一碗大米饭放在他面前,还有一盘盐水鸭,一壶白酒,这是断头饭,吃完了这一顿,就该上刑场了。
刑场就在雨花台,南京城南景色最好的地方,《儒林外史》里写,砍柴的,挑粪的都懂得在雨花台看日落,而今,雨花台已经成为专门枪毙人的刑场,每天都有成卡车的犯人被押到那里杀掉,光中央大学就不下数十学生死在那里。
吕教授没胃口,饭菜始终没动,旁边几个死刑犯倒是吃的干干净净,他们中有杀人犯,有经济犯,当然也少不了共谍。
时间到了,浑浑噩噩的吕为正被宪兵五花大绑起来,两脚离地押上卡车,后脖颈上插了一个长条薄木板,上面写着名字,红笔打了个叉。
天才蒙蒙亮,宪兵们全副武装,正准备出发,一辆黑色凯迪拉克轿车疾驰而至,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美国陆军夹克的军官,肩膀上两颗梅花,是个中校。
中校只是副官,他走到后车门前躬身听了指示,早已等在宪兵队门口的沈开见那中校正是同车前来的刘彦直,心中有些震惊,周先生的副官都是中校,他本人的身份到底有多神秘啊。
车窗内递出来一张纸,刘彦直拿了,会同沈开一同找到宪兵队长,亮出了京沪警备司令部出具的,总司令汤恩伯将军亲自签署的手令,内容很简单,释放吕为正。
宪兵也是兵,保密局管不了他们,汤恩伯可以,南京上海的宪兵都归京沪警备司令部管,汤司令的手令,他们是认识的,从签名到公文格式、关防大印,都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再说还有保密局的人跟着呢。
南京城藏龙卧虎,有背景的大有人在,中央大学是什么地方,民国最高学府,吕教授当了多年老师,人脉肯定不少,不知道他们家托了什么关系,花了多少钱,总之汤司令的手令到了,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风雨飘摇之际,法律如同儿戏,枪毙人是一句话的事儿,活命也就是一张条子的事儿,没人觉得不正常。
不过周先生还有别的要求,陆军中校刘彦直复述了周先生的命令,宪兵们点头哈腰,表示一定照办。
押解着死刑犯的卡车依然驶向雨花台,这是一片萧瑟的乱葬岗,空气冷冽,血腥味浓重,几条红眼睛的野狗在树林里探头探脑,等待着新鲜热乎的大餐,刚枪毙的人最好吃,扒开肚子能吃到热腾腾的肠子哩。
犯人们被押下车,排成一列,宪兵们用黑布将他们的眼睛蒙上,有人冷冷拒绝了蒙眼布,而且不愿背对枪口,要求面对行刑队的枪口赴死。
军官一声令下,宪兵们齐刷刷举起了步枪,清一色的美国卡宾枪,这种枪威力不如中正式强,如果不打头的话,两三枪可能都打不死人。
死刑犯中的地下党开始高呼口号:“共产党万岁!打到国民党反对派!”
枪声响了,死刑犯们一一倒地,射击结束后,军官拿着勃朗宁手枪上前补枪,弯下腰朝半死的犯人头部开枪,给来个干脆利落的。
吕为正也躺在地上,急促的呼吸着,他感到自己中弹了,却没能立刻死去,只能等着军官朝脑袋上补枪了,可是那军官走过来,却一把将他拉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