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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 壶妖灵 2953 字 11天前

五年光阴中,他最怀念的却是初入太学的那一年,年长年少的生徒们为了一个小小的旬试而费尽了心思,恨不得把书本撕碎了嚼进肚子里,好像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虽然辛苦,却没有那些明枪暗箭的争斗和生离死别的痛苦,至多也不过是玩点要不了命的小手段,把冒出一头的脑袋往下压一压,也没存过更歹毒的心思了。

当初设计陷害他的徐子文和吴栩因受到张起仁一案的牵连,已经被发回老家,一世不得入京行医。而黄渠这样的老生徒们大多过不了严苛的岁终考试,一过三年的期限,也都各自收拾好行李回到家乡,剩下相熟的,也唯有一个不常见面的严铭了。

吴议垂眸望着自家小徒弟年轻而生涩的面孔,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当初觉得最辛苦的日子,如今却变成了最辛酸的怀念,也不知道将来的李璟是否也会和他一样,看惯了生死场上的角逐,反而想念起初入此门的纯良心性。

“师父……”李璟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下去,小心翼翼地望着眼前低头不语的师父,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触到了吴议心中的痛处。

“没什么。”吴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李璟也长大了,脸蛋也更尖削了些,没有了小时候圆嘟嘟的可爱,也过了叫人随便揉脸捏头的年纪了。

“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想留在这里吗?留在长安,去大明宫里,做一个陈博士那样的太医。”

李璟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我不想留在长安。”

也是了,长安固然繁花似锦,哪及袁州逍遥自在,若能挣脱这个金铺玉造的囚笼,做回那个自由自在的袁州小民,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吴议刚想开口,不料李璟却继续说下去:“我并不想做老师那样地位崇高的太医博士,我只想做个能救世济人的大夫,为天下人请一脉平安。”

眼前的少年神色坚定地望着自己,乌黑的瞳孔碎着晶莹的阳光,像一面耀目的镜子,映着自己微微诧异的神色,也仿佛映出当初那个初心未泯的自己。

“师父,你呢,你想留在长安吗?”李璟有些局促地望着他。

吴议不禁唇角一动,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长安乱花迷人眼,不如天下山高水阔得我意,我和你正好志向相投。”

李璟猛然扬起头:“此话当真?”

吴议微微颔首:“绝无虚言。”

不等李璟收起惊喜的神色,吴议便拿手上的书往他的脑袋上轻轻一敲:“但是不管如何,都要先把这七年给我好好地修满了!”

师徒两人正笑闹间,已有人推门而入,人还没到,一个酒嗝先扑面而来:“你们师徒两个,嗝……又借着我的地盘说什么悄悄话呢?”

李璟马上乖觉地去给祖师爷掺茶倒水,顺手加了两味酸甜醒酒的药材进去,递到沈寒山的面前。

小徒孙如此懂事,沈寒山倒也不计较他的鸠占鹊巢,往椅子上斜斜一躺,就有人老实乖觉地拿扇子送上凉风,也实在美哉了。

享受了半响小郡王的服侍,沈寒山才挥手让他停下手中摇动的小扇子:“行啦,去背你师父给的书,我有话要和你师父商量。”

李璟跟沈寒山也算打过不少交道,鲜少见他有逐客的时候,知道这是有不能告诉他的要事商量,也不多加纠缠,老老实实地抱走吴议方才敲他两下的书,悄悄地退出了门外。

吴议这才忍不住开口问他:“老师,究竟什么事情?”

第70章 新罗前线

沈寒山徐徐饮下一口徒孙泡好的醒酒茶, 才望着吴议,缓缓道:“戍新罗边防的唐军之中突然爆发了传尸之疫, 此事颇有蹊跷, 圣上已传诏太医署, 要郑博士火速做出安排,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火都烧到眉毛上了, 也难为他还能如此悠悠然喝酒品茶,吴议心下捻动片刻, 大概能猜出郑筠太医丞的安排。

“外科几位圣手自然少不得要去, 内科之中唯老师素擅时疫, 又侍候太……孝敬皇帝[1]多年,想来一定在前往新罗的人马之列。”

“不止是我。”沈寒山将那小徒孙孝敬的好茶搁在案上, 眉毛一抬,颇为无奈, “还有你和你的小徒弟。”

吴议心头遽然一跳,从师而行, 自然是他这个徒弟的本分,要安排李璟也跟着一起去, 就颇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了。

李璟小小年纪就已经被天后封了南安郡王, 又素与太平交好,恐怕在旁人眼里, 他并不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小生徒, 而是天后试图探看新罗边境的一双眼睛。

新罗战线一贯为刘仁轨独掌大权, 即使走了, 留下的也是自己的心腹爱将李谨行,可以说这戍边的四万唐军个个都为东宫党的兵马。而李璟这个天后眼皮子底下养大的小番犬,恐怕未必会受到当地士卒的欢迎。

况且,此行不仅是一番对他能力的试炼与打磨,同时也是天后对他忠诚的一次考验。

在这样两面都未必能讨好的局面下,李璟的立场就十分尴尬了,若如实回禀武后,则必被士卒警戒忌惮;若凡事有所隐瞒,就会被天后毫不留情地摒弃。

别说是一个刚满十三的小小少年,就是把这事搁在吴议身上,也足够让他伤一番脑筋的。

也难怪沈寒山要提前请走李璟了,这种与人不善的事情,他向来是能避就避,避不了的,就装聋作哑,过他的快活日子。

吴议只能岔开这个话题:“那我们何时动身?”

沈寒山道:“即刻。”

果然,沈寒山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雨点似的匆忙而有律的脚步声,打门进来的居然是王福来。

王福来一贯笑眼眯眯的眼睛也少见地抹成一平横,狭长的眼缝将乌黑的眼仁剪成两长条,搁在那张圆滚滚的脸上,像嵌在宝盒中的两把锋利小刀。

他眼神一肃:“传天皇口谕,太医署沈寒山素擅时疫,须即刻与外科博士胡志林、针科博士秦鸣鹤一头赶往新罗战线,力保我大唐将士安危!”

沈寒山从椅子上一滚落,几乎跌在王福来的跟前:“臣谨遵圣上口谕。”

“圣上还说了。”王福来垂头低声道,“放眼太医署中,但凡有专长时疫、擅治传尸的都挑了去,凭你差遣调度,绝不允许有推脱之词。但只一条,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专长时疫、擅治传尸,这话就差指名道姓地点到吴议头上了。他虽还无资格成为一名大唐医官,但已侍奉孝敬皇帝三年有余,早就把传尸一病摸得清清楚楚,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也难怪李治那么紧张新罗战线,若刘仁轨才被调离前线几个月,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就被新罗人重新夺回,那么本来就不甚稳固的新罗前线一定会军心大挫,连失数城。

除此之外,另一条战线上虎视眈眈的吐蕃也绝不是可以轻视的,刘仁轨就像是一颗治疗李治忧虑的定心丸,也像钉在敌人心头的一颗锋利的钉子,只要他老人家还能随时奔赴吐蕃前线,那么李治就可以心安,吐蕃则不敢妄动。

相反,如果他忙于应付新罗战线,就等于卸下了吐蕃心头的重负,给他们一个反咬一口的机会,到时候若两线齐开,兵民俱疲,很可能落得一线甚至两线的战败。

王福来亲自来宣口谕,就已经证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吴议来不及和沈寒山再多打商量,先匆匆收拾好东西,从秋到冬的衣物乱七八糟往包袱里一裹,沈寒山还想偷摸摸塞几坛子美酒进去,刚巧被赶来的郑筠博士瞧见,提溜着耳朵给他揪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