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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觉的未来 吴沉水 3033 字 14天前

“据说是庄晓岩的同学。”

谢风华对庄晓岩的社交并不清楚,听了也就过去了,她打开门进去,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庄晓岩。

庄晓岩抬起头,看见是她,激动地几乎要站起来,又撇嘴想哭,但怕哭了招她讨厌强忍着,抖着唇喊了声:“风华姐。”

“没事了,别怕。”谢风华没法拿冷淡的态度对待一个刚刚经历过极端事件的女子,于是尽量保持声音温和,“还好吗,没受伤吧?”

庄晓岩飞快摇头,随即眼中涌上泪雾,哆哆嗦嗦说:“我,我把范文博推下桥了,他,他死了吗……”

谢风华停顿了几秒,才点了点头。

庄晓岩浑身颤抖,崩溃地双手捂脸:“怎么办,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他打我,还拿刀说要弄死我,我怕极了才……”

她没说完就哭了起来。

谢风华等她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抽纸巾递给她,轻声问:“昨晚民警来时,你们不是接受调解了吗,回去后发生了什么?”

庄晓岩抬起头,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她欲言又止。

谢风华安抚她:“范文博已经死了,别怕,想说什么都说吧。”

庄晓岩狼狈地点点头,哑声说:“抱歉,我知道给你丢脸了,其实我,我也不全是怕,我还觉得耻辱,很耻辱,好像被人拿烙铁在脸上烙了字,像古代的囚徒那样,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谢风华有些动容,她把手搭在庄晓岩手背上,温柔地说:“都过去了,只需要跟我说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就好。”

庄晓岩擦了擦眼泪才继续说:“那个所谓的接受调解,不过骗骗外人,范文博懂这些,怎么骗警察,骗周围的人,骗两边亲戚朋友,他跟我吹过,说自己专门研究过法律,说他对我这种顶多只能算轻微虐待,就算报警,警察也就是过来说几句批评教育,一点事儿都不会有,我试过,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

“你早点该跟我说的。”

“我也想,但我说不出口,”庄晓岩凄苦地笑了笑,轻轻地问,“何况,说了之后呢?”

“我会帮你……”

“你帮不了的,”庄晓岩神经质地抖着唇摇头,“谁也帮不了。”

谢风华在这一刻忽然就明白她的不近人情,她是警察,所以她下意识会从执法角度出发,有人犯罪,就得有人惩戒,程序中的惩戒对应若干规则,人必须选择最有效地遵循规则,让惩戒发挥作用的方式。

但她从没有站在庄晓岩的角度考虑过,一次都没有。

长期的暴力会一点一滴剥皮一样剥掉她们独立的人格,离开的勇气,对不一样生活的想象力,她们竭尽所能也只不过是让自己更麻木,因为麻木才能忍耐,忍耐才会让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如此而已。

“取证离婚”这四个字,对谢风华来说就是办个事而已,连办案都算不上,然而对庄晓岩却难如登天,艰涩到连说都说不出来。

“我每天都像生活在地狱里,我也试过逃跑,试过求助,但每次都被人劝回来。回来就遭遇更严重的折磨,我就像是被打折了腿的狗,被剪了翅膀的鸟,就算你把笼子的门打开,我也走不了多远,”庄晓岩掉着泪,绝望地告诉她,“我曾经一天有八百回想死,真的,不骗你……”

谢风华坐正了身体,伸出手,把庄晓岩的手握住。

大概她手上的温度温暖了庄晓岩,庄晓岩有了精神,吸了吸鼻子,哑声说:“昨晚回去后,他可能被你踹了那两下有点怕,就没打我,只是把我关在厕所里,我以为这就算过关了,哪知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我不知道,他突然打开踹开门,怒气冲冲跑过来揪住我的头发就开始打,打得差不多后,他把我的手机砸过来,原来他看了我的微信。”

“微信里有什么?”

“有我之前跟一个老同学的聊天,”庄晓岩小声说,“前几天我去买菜,偶然间遇见的,他问我要微信,我不好意思不给。回去后他给我发微信,说自己现在做律师,说我脸色不好,如果需要,他能帮忙。”

谢风华点了点头。

“那天我回家本来就晚了,怕范文博又打我,着急忙慌地做饭,就忘了删微信,结果就……”

“范文博怀疑你出轨?”

庄晓岩摇头:“他不是怀疑,是一口咬定,说怪不得我去找你,原来是奸夫都有了,找你来撑腰,然后他越来越生气,硬是把我拽出来,说要让我好好长记性。”

谢风华皱眉:“怎么个长记性法?”

庄晓岩发着抖,强撑着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看到他拿了铁锹和其他东西,我很怕,我觉得他想弄死我,然后找个地方埋起来。我问他,他没回答,只说带我去个能好好反省自己的地方,我实在怕得不行,就在高架桥上抢他的方向盘,他被迫把车停边上。我打开车门就往下跑,他跳下来追我,揪住我的头发后,掏出刀就要往我脸上划,我,胡乱挡着,手上被划了几下,后来不知怎的就推了他一把,等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从桥上摔下去……”

“姐,”庄晓岩抬起头,凄苦地问,“我不是有意的,我会被判刑吗,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苦得像黄连似的……”

谢风华拍拍她的手:“如果你说的属实,我会帮你收集证据证明你是正当防卫。别怕,耐心等着,好吗?”

她又安抚了庄晓岩一番后起身出来,带上门,老季靠在外头墙上抽烟,看到她,把烟掐了,冲她一努嘴:“这呢。”

“有事发当时的监控吗,我想看看。”

“高架桥上那一段没监控,好在路过的车子行车记录仪上有,你跟我来。”

他们一起走出来,还没上到分局技术部门的楼层,突然走廊里窜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着急地说:“季警官,我是庄晓岩的律师,我请求跟我当事人见面。”

第9章

这是一个长得不算多英俊却面相精明强干的年轻人,高个,单眼皮,皮肤白皙,一眼看过去,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不是相貌,而是一副足以将绝大多数成衣撑得抖擞挺拔的好身材。他穿着算讲究,但可能因为出来得太匆忙,衬衫西裤上都带有明显的皱褶,裤脚上可能踩到水坑留下点水渍痕迹,发型没来得及精心打理,看起来颇有些凌乱。但他一开口说话,这些匆忙凌乱感都立即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超乎年龄的成熟圆滑。

年轻人彬彬有礼地递过来一张名片,微微弯腰笑说:“季警官您好,还没自我介绍,鄙姓周,周明振,这是我的名片,我想见一下我的当事人庄晓岩。”

老季接过去一看,照着念:“周明振律师?专场离婚诉讼?”

“是的,但我对刑法也略有些涉猎。”周明振微笑说。

“年轻有为,”老季夸了句,“就是庄晓岩没这么快能见,我们还要调查,而且不满 24 小时,不符合规定。”

“季警官,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整件事如何您比我清楚,庄晓岩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她已经遭受家暴长达数年,身心皆疲惫不堪,咱们人民警察为人民,可没必要在这种时候为难一个弱女子,您说呢?”

这个高帽子砸过来,老季立即有些不高兴,啧了一声正要说他,谢风华在一旁开口问:“周律师,你是庄晓岩的同学?”

周明振点头:“是,我们曾经是高中同学。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