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地抬眼,目光深邃如黑洞一般,咬牙说:“荒谬,你是脑子里长瘤,不是神经失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叹了口气,拉过七婆的手,淡淡地说:“七婆在林家做了三十几年,上一世,我几乎是她一手带大,她不会错认我。”
“你是东官啊,”七婆摸着我的脸,说:“我早说过,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认出你来。”
“不是的,你只是跟世东认识,你说过他捐助过你,你们成为莫逆之交,所以你才知道那么多事,这个不足为奇……”
“放屁,我带了三十几年的孩子,我会认错吗?”七婆怒道:“一个人什么都很容易变,唯独从小养成的小习惯小动作最难改变,小逸一出现在餐室用餐,我就知道他回来了!”
“不要这样,兆柏。”我温言说:“谎话说得再多,也是谎话。林世东怎么可能跟一个孩子掏心掏肺?一个孩子,又怎么可能成为林世东的莫逆之交。你不要忘了,我最不擅长的,就是交朋友,曾经好容易以为有了一个,”我垂头苦笑,说:“结果如何,也不用我说。”
夏兆柏盯着我,面色惨白如纸,忽然柔和一笑,问:“你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我的情况吗?”
“墓地那次?”我看着他,随即明白过来,微微一笑说:“宴会那次?当然记得。你别别扭扭穿着西服,竭力做出风流倜傥的样子,却其实,很笨拙,很可爱。”
他苦笑了一下,说:“现在什么都变了。我早已习惯穿西服,法式礼仪也找了专门的老师教过,我还学了很多没用的东西,有段时间,甚至想学小提琴。可惜手太笨,到底不行。”
“岁月如梭,俊清都长成大人了。”我幽幽地说:“那时候,我记得你上林宅,他还在国外读书。”
“是啊,”他盯着我,眼中沧桑满布,问:“抛开那些事,我们其实,也共度过美好的时光,对不对。”
“可惜你野心太大。”我淡淡地说:“再深厚的友谊,在野心面前也微不足道。”
“野心?”他呵呵低笑起来,笑声苦涩难听,喃喃地说:“野心?你说得对,我一个底层出身,一穷二白的人,若连野心都没有,又哪里成就今天的我!”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问:“你一点都不给我留余地吗?”
“现在是你不给我留余地。”我轻声说:“你要我做你的玩意儿,不要说我骨子里还是林世东,死都不可能答应,就算我只是一无所有的简逸,这种事也欺人太甚,恕难从命。”
夏兆柏怒道:“什么玩意儿,你见过有谁为了一个玩意儿如此煞费苦心吗?我从头到尾,要的都是你,只是你而已,你为什么老是要扭曲我的意思?!”
七婆冷冷斜睨着失魂落魄的夏兆柏,嘴角上勾,含着嘲讽的笑,她轻轻地说:“姓夏的,不好意思,我们少爷,不是你能想的。夏兆柏,当年你配不上他,现在你依然配不上他!”
夏兆柏猛地抬起头,利如刀剑的眼神射向七婆,咬牙说:“什么是配得上?什么是配不上?也只有你这种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口口声声民主平等,心里面却将那些门第身份,看得比命还重要。我夏兆柏今时今日,港岛谁人不卖三分薄面,我有什么配不上?今天索性把话说明白了。我不管他是林世东还是简逸,总之,我对他不会放手!”
七婆气得浑身发抖,颤声说:“好,好你个夏兆柏,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种破落户的出身,爬得再高,也还是街头档口捡煤渣的野崽子!你不放手是吧,行,我老太婆更你耗,想欺负我们东官,除非我死!”
夏兆柏浓眉一扬,正要反唇相讥,我举起手,示意他闭嘴,看进他的眼睛,我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我再无对他顾虑,曾经有过的畏惧也早已不见踪影。我淡淡地说:“兆柏,你别忘了,我们之间隔着人命。你欠我的,一条命。”
他彷佛如遭重击,高大的身形,霎那间竟然有些畏缩,我闭了闭眼,睁开来说:“我是林世东,就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发生过那些事,不能随便吹口气当没有,那个过程太过惨烈,惨烈到,已经深深在我灵魂上留下疤痕。我不能跟在你身边,一次次提醒自己我还有那道疤,那种感觉太痛苦。兆柏,我也想好好活着,只做简逸,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