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聿不肯答应,然而沈阁老咄咄逼人。他以为,北胡人贼心不泯不说,但就今年,先帝新丧,国库因为修缮皇陵和天子大婚,势必空虚,如何还能再拿出钱半年节,迎四夷入朝谒见。
元聿实是心烦意乱,到了后来,只见郑保频频对他使眼色,似是皇后那边有所不妙,元聿长身而去,缁衣袖袍一拂,犹若惊涛骇浪,沈阁老登时脸色惊变,元聿沉声道:“朕自有主张。”
他扔下中书省一干唾沫星子说干了的老臣,皱眉随着郑保匆匆离去。
裁撤冗员以后,仍然留下来了大批先帝擢拔的旧人,譬如这群老顽固,地位之高,难以撼动,连天子亦不能无过而罚,否则终失人心。
四夷的事不急于这一时,不论小国如何,今年稚燕必须入京。这是元聿绝不退让的地方。
天子的脚步越来越急,嫌龙辇太慢,竟一路大步疾行,郑保差点儿都没跟上,元聿攒着长眉,一边急匆匆往甘露殿去,一边沉声问道:“皇后如何了?”
“陛下,娘娘这胎生得艰难,都晕过去好几回了,适才晕过去之前,一直唤着陛下……”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元聿险些因为脚下的卧石而趔趄摔倒,郑保道了声“小心”,然而元聿已飞快地往前奔去了,郑保再也没有追上。
元聿来到甘露殿时,四个太医,连同院首,都一同候在皇后的产房外,他嫌那六十六道台阶太长,等元聿终于疾步拾级而上时,只听到最后一声岳弯弯疼痛力竭的呼喊,一切归于寂静,跟着,便是一道响亮的婴孩啼哭之声,响彻整座宫殿。
“生了生了!”
产婆大喜。
元聿的眉头也随之一松。
然而产婆大喜的声音才一落地,便又响起了一道失望的声音:“咦,竟是小公主。”
是小公主,不是小皇子。娘娘生了一个小公主。
公主不是不好,本朝的公主地位尊贵,可同皇子一般骑马游射,习文断字,还可以有独属于自己的封地,可以休弃驸马,可以不事舅姑。然而,这毕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中宫虽有皇后,然而其余诸宫皆无人。
这头胎,又是嫡出,自然无数人都盼着是位皇子,好让这大魏江山后继有人。
元聿已按捺不住,令人打开了殿门,他朝里冲了进去。
几名产婆都大惊失色,“陛下怎么进来了?不吉不吉!还请陛下速速出去!”
然而元聿怎么容她们置喙?他既进来,就断没有再被轰出去的道理。
产婆用襁褓将小公主包好,送到了皇后娘娘的床榻边上。
岳弯弯面若白纸,仍旧闭目不醒,元聿走到了她的身旁,身影便犹如礁石般,再也不能动。
过了半晌,产婆的声音才终于清晰地飘入了耳中:“陛下,奴婢们还没有收拾,陛下是不该这时进来的,恐有冲撞……”
“都出去。”
元聿没耐心再等那产婆说完。
几名产婆面面相觑,既是陛下下令,也不敢有违,便只好咬着后槽牙都出去了。
岳弯弯产后乏力虚脱,人也恹恹的,直至感觉到身旁的软褥子似是塌陷了一块,才意识到是有人坐了过来,她勉力支起眼帘,朦朦胧胧的,瞥见了她方才一直最想见到的,却始终不曾得见的男人。
那一瞬间,岳弯弯眼中强忍了很久的泪水,如雨水一样簌簌地滚了下来,沿着她雪白的脸蛋肌肤,一直滑入她的鬓发之间。
汗水浸湿的长发,一时又让泪珠打湿了。
元聿良久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他只能满心愧疚和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没事了。皇后。”
岳弯弯咬着唇,慢慢地将头往下点了点,没说话,只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
“弯弯。”
这时,他的目光才有余地分到襁褓里的红皮小孩儿身上。
“是个女儿,小公主。”
方才模模糊糊晕睡过去之前,已经听到产婆这般说了。
她生了一个女儿。
她想看女儿,歪着脑袋去瞧,元聿见她看得吃力,便将襁褓的一角微微折起,让她看到女儿的面。
新生的小孩儿红皮皱脸,毛发也不浓密,还闭着眼睛,看不出似睡,岳弯弯顿时“啊”了一声,虚弱地惊呼:“好丑!”
元聿听得皱眉。
丑么?
他的女儿,怎么可能会丑?
定是皇后眼拙瞧错了。
“不丑,甚美。”
他一口否决了皇后的审美。
岳弯弯顿了顿,继而抬起头,狐疑地看向元聿:“我生了女儿,陛下你是不是不喜欢?”
元聿不知她哪里来的念头,眉宇绷得更紧了,“怎会。”
“那你要证明给我看。”岳弯弯不饶他。
“怎么证明?”元聿体谅她现在产后虚弱,对她予取予求,想来就算她提出再过分的要求,他也是可以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