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水利?!」海蒂懵了几秒钟:「为什么是水利?」
她以为美第奇会带着他去处理其他已知领域的各种问题……但没想到跨度会有这么大。
「让灌溉和引水变得更轻松,可以促进经济的基础发展。」达芬奇耸了耸肩道:「其实是, 领主问我能够还未佛罗伦斯做些什么, 我就说了下大概的想法。」
……似乎也是很合理。
他又拿出了一副羊皮纸卷轴, 给她看那泛黄的记录。
那里标注了整个亚平宁半岛的水系,以及西南角的第勒尼安海。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达芬奇把烛光拨亮了一些, 坐在她的身边画着小山与河谷:「地势低的地方有泉流和河水, 是因为自山顶在流淌着江河。」
「嗯,然后呢?」
海蒂注视着比萨的位置,有一些分神。
她的直觉让她的目光久久的停驻在这里,隐约有些不安。
「但是山顶上的河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达芬奇的笔尖在好几个轮廓上转了几圈,显然陷入了茫然之中。
总不能是凭空变来的吧?
或者是天使拿着神壶在那倒水?
她回过神来,没有直接地回答这个问题。
「你觉得, 山上除了奔流的江河之外, 还有什么?」
「雪。」他不假思索道:「很多很多的积雪——而雪会化成水。」
「等等。」达芬奇坐直了许多,看向她时神情有些愕然:「雪是从天上来的。」
「对,所以……」
「不可能真的有上帝——」他摇着头反驳着自己脑海中的荒谬想法,加重了语气道:「那就必然是有些别的东西。」
海蒂有些哑然失笑。
对於现代人而言司空见惯的常识, 在这个时期可能要想好几百年才能得出结论。
不同时空的资讯差,果然是有相当悬殊的区别。
「leo,你再想一想,夏天的时候泼一瓢水到地上,它们都去了哪儿?」
「天上。」他下意识道:「那是蒸发。」
「所以——」达芬奇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忽然感觉自己窥见了真理一般:「你是说,所有的水都会向天上蒸发, 它们会变成天边的云朵,然后再化成雪或者是雨?」
「嗯哼?」
「居然!居然是这样——」他露出恍然的神情,抄过笔记本就开始匆匆的写画,口中念念有词。
有太多的问题都被神话强行解答了,可事实显然并不是这样。
教廷说上帝创造了一切,男人有喉结也是因为吃禁果卡住了。
可是他解剖的时候明明发现,没有任何果核,也不存在什么禁果。
整个世界都被上帝的存在,不,都因为教廷的存在,而笼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面纱,无数的事物都陷在了无穷尽的神秘之中。
可他只要能窥见一点,能想明白哪怕一点点,都会有种奇异的释然。
在众人眼中,不相信神是有罪的,应该处以火刑的。
可他越接近真理,就越相信自己。
我没有罪。
我也不会被神明注视和责罚。
我是自由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海蒂去忙碌着她的新工坊,洛伦佐去了其他城邦进行各种事务的会谈,杜卡莱王宫反而安安静静的。
小孩儿们有好几个被送去了教廷,在积极的学习着神圣的内容。
女眷们安静而深居简出,时不时还有侍女去替换新的嗅盐。
也就在这个空档,波提切利的新油画终於落成,堂而皇之地挂进了大厅最显眼的地方。
整个杜卡莱王宫都金碧辉煌,灿烂到仿佛是太阳神的休憩之处一般。
如果迈步走进去,你甚至会以为这里是天堂一般。
长廊上方的穹顶如晴空一般,天使和众神出现在云巅之上,古罗马式的华丽浮雕被刷上了金漆,哪怕在夜晚也能因不灭的灯火而熠熠生光。
议事大厅陈列着十几台姿态各异的雕塑,无数名家的画作错落有致的被排布镶嵌,湿壁画和木版画仿佛毫无区别,与那绘着家族纹章的金色装饰浑然一体。
整个天花板被设计成方格棋盘般的构局,同样也镶嵌着上百块预先绘制好的木板蛋彩画。
走近这里,一抬眼就能看见圣经里神迹绽放的无数瞬间。
黄金,翅膀,徽章,雕塑,众神……
宫廷与圣殿,似乎也毫无区别。
波提切利指示着侍从把那副画镶嵌到指定的位置,达芬奇便仰头看着,观察那华丽又壮观的内容。
偌大的一扇砗磲悬浮在爱琴海上,碧海和树林都栩栩如生。
光.裸着身体的维纳斯站在贝壳上,神情迷惘而又纯洁。
她刚刚降临到这全新的世界,长发垂落到腰侧,两手也下意识地遮掩着□□。
风神和时辰之神把她送到了岸边,春之女神扬手为她覆上华丽的长袍。
此刻繁花如蝴蝶一般纷飞,海水的涟漪也温柔而克制。
两位侍从在忙完之后便行礼告辞了,只剩他们两人站在这副画前。
达芬奇看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又是异教的神话?」
「来自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波提切利注视着画上迷惘的少女,喃喃低语道:「……这是不生不灭的永恒。」
他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按了一下额角,仿佛在驱散着什么记忆。
「我该叫海蒂来看看——她还建议我在长袍上画上星星,效果确实很好。」
「等一下,」达芬奇开口时又停顿了一会儿,收回视线看向他道:「你似乎很喜欢找她聊天?」
「嗯?」波提切利笑了起来:「我很喜欢她啊。」
「喜欢?」达芬奇试图理解这个词汇:「哪一种?」
「你是想问,是不是和对西蒙内塔一样的喜欢吗?」波提切利注视着他的表情,依旧坦荡而又平和:「莱昂纳多,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哪怕她只露出那一双浅蓝色的眼睛,也会有无数男人会神魂颠倒。」
「人们对美好的事物,都会有天生的感知,以及下意识的掠夺冲动——如果你稍微有所关注的话,从她出现在佛罗伦斯直到现在,向她求婚的男人也不少了吧?」
如果她绽露更多的智慧和洞察,只会让那魅力进一步被渲染放大,如同美酒一般让人能够被蛊惑。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达芬奇深呼吸道:「为什么你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你难道也想向她求婚?」
「可以,不打算。」波提切利转头看向那壁画上迷惘的美神,语气放缓了许多:「不是所有的情感都应该得到回应和结果的。」
它存在在那里,不要碰触就好。
一旦去在乎它,它就拥有了伤害你的权力。
他已经无法再感受一次那种痛苦了。
「我不明白……」达芬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此刻仍旧迷惘而又心情复杂。
他能读懂阿基米德的古老论着,可以窥见桥梁架构的秘密,却仿佛始终都不能靠近这被诗人和歌者反复吟咏的奇异情感。
「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相爱,为什么会为另一个存在痴迷到快要发疯的程度。」
「我也不明白爱是什么。」
波提切利注视着画中的女人许久,忽然笑了起来:「你难道希望我来教你?」
「你……似乎很懂这些?」
「不,leo,」他看向他道:「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言语来教授的。」
「你想要学会,只能靠经历。」
「经历?」
「只有在经历过之后,你才能领悟和明白。」波提切利的笑容很复杂,眼神带着淡淡的怀念:「也许会痛苦,会辗转反侧。」
「当它们来临的时候,你能做的,就是静静的经历这一切。」
无法预见,无法闪避,所有的欢愉和痛苦,都将如避无可避的一场东风。
达芬奇皱着眉看向他,内心有些抗拒和烦躁。
他喜欢所有能够被精密计算和控制的东西,机械、齿轮、杠杆……
可这种非理性的事物,实在是……
「不过话说回来,」波提切利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好朋友,聪慧的学者,技艺高超的演奏者,海蒂小姐,她也会陷入爱河,然后与谁一起成婚生子。」
「不,她不会。」他下意识地否定道。
他根本无法想像到这种情景。
「为什么不会呢?」波提切利反问道:「只有上帝和野兽才会忍受孤独,你觉得她会如那些修女一般在修道院里度过下半生吗?」
「可是她拒绝了那——」
「那只是因为更合适的人还没有出现。」波提切利平静地打断道:「你要做好随时失去这个朋友的准备。」
达芬奇皱着眉看向他,还是再一次的否定了这个设想。
「你可能把她看做一个尤物,是和那些贵妇人和娇小姐一般的存在。」
「可她不是。」
她坚毅,聪慧,而且对科学和奥秘有无尽的求知欲。
她和其他人全都不一样。
她是独一无二的。
他不愿再与波提切利讨论这个话题,只仿佛否定着什么一样再次摇了摇头,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