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达芬奇很快有了新的委托——斯福尔紮希望他帮忙为宫廷里设计一座城堡,而且是有双螺旋楼梯的那种。
海蒂则挑了一个时间, 去给他专门定做了一套工具。
保护手腕的皮具, 足够锋利的钢挫, 精密度更高的圆规与卷尺……
她习惯了教他各种方法的日常,也不断地因他而启迪。
在最近一段时间里, 海蒂又开始准备撰写新的着作, 系统讨论化学实验方面的操作问题。
她原本是近代科学的收益者,如今却转变为了奠基人一般的存在。
海蒂思考的更多事情,不是怎么把那些现代的内容转移到现在,利用它们进行牟利发财。
她如前世一样,在思考着如何创造出更加务实和必要的事物。
但在那个不断开放和自由的世界,人们做任何事情都不是为了谄媚神祗, 爱与**也是可以被平等接纳的事物。
她在这样黑暗的时代, 如果能够保护女性和儿童,减低夭折率和带着民众规避瘟疫,意义比创造无线电这种东西更加长远。
海蒂工作的有些疲倦,她伸手揉了揉鼻梁, 忽然看见窗外那双带着笑意的褐色眼眸。
「leo——」她下意识地唤道:「你从斯福尔紮宫回来了?」
「跟我来,」达芬奇把新摘的一束白色风信子隔着窗子放进了花瓶里,示意她走出来:「我终於做出来了,你先前谈论过的那个东西。」
海蒂一时没反应过来,跟着他的脚步去了后院。
有几个工匠把什么东西搬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向他们两行了个礼,接过酬金之后吹着口哨离开了。
藤筐里装着两个巨大的木轮, 以及如同锯齿一般的铁链,还有些三角型的木架之类的部件。
——当初达芬奇在画代步工具的时候,她提了这么一句,没想到半个月之后从图纸到散件都已经全部做好了。
海蒂失笑着帮他把两个轮子拿了出来,两人控制着木轮的位置,开始利用钉子和绳索固定这些东西。
显然这是一个自行车,轮边已经被轧裹好了耐碾压的皮革,方向盘和脚蹬的形状也非常符合她的记忆。
达芬奇有些不确定踏板的位置,做了一半匆匆跑去拿了记事本来,算各种角度和距离的位置。
「如果两个轮胎的距离拉近或者拉远,骑车会更省力还是费力?」他写画的速度非常快,甚至会渐渐忽略海蒂的存在,投入的去研究车架和支撑物之间的关系。
海蒂在他再度走神的间隙里,蹲下来拾起了工具箱里的钉子。
这不是螺丝,而是一种带螺旋的铁钉。
「leo,」她皱起了眉头,见他还在飞快计算着,又扬声道:「leo!」
列昂纳多抬起头来,两三步蹲在了她的旁边,神情关切而小心:「是不小心划到了吗?」
「看这个,」她伸手给他展示铁钉,询问道:「现在的人们都在用这个么?」
列昂纳多笑了起来,解释道:「在边缘增加螺旋纹,可以增加摩抆力,让钉子咬合的更加紧。」
都已经想到这一步了,这些工匠就不能更聪明一点么。
海蒂接过他手里的铅笔,借着他的膝盖在本子上写画。
「你看。」她画出六边形体的螺帽,还有钉子的螺旋纹:「如果给这个钉子加上一个禁锢物,摩抆力会?」
「但是钉子的末端——不对,我们可以把钉子的末端磨平,保持和顶端一样的粗细,」列昂纳多思考的速度越来越快,拿着草稿道:「只要有足够好的打孔器就可以了——比如钻头!」
海蒂笑了起来,点头道:「它会比钉子更加可靠,而且也不会砸伤人的手指头。」
列昂纳多扶她站起来,俯身帮她拍了拍衣裙的尘土,低着头笑了起来:「我有时候觉得,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们喜欢和敬畏的事物,他们沉迷和抗拒的事物,似乎都和我毫无关系。」
比起父母的疏远,他从少年到青年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不合群的孤独。
做弥撒的时候,分食圣餐的时候,他都如同在扮演着一个虔诚的城民而已。
「可是,」他抬起头来,握着那张图纸注视着她道:「在遇到你以后,我忽然发现,原来也有和我一样的人。」
原来也有人觉得圣经乏味无趣,可以陪他研究青蛙的骨架一下午,还一起买了牛血和猪肺做各种实验。
「你所想像和创造的这些都和梦一样,」列昂纳多顿了一下,放缓了语气问道:「海蒂,在来佛罗伦斯之前,你感觉过孤独么?」
她怔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想把自己所经历的许多事情都告诉他。
她曾经拥有的一整段人生,曾经求而不得的许多遗憾,还有不得志与被曲解的无数段故事。
不被认可,不被理解,不被接纳。
隐瞒了大半辈子的犹太人身份,对电影和演出的不甘心,还有被当做丑角的许多个瞬间。
她一直很孤独。孤独到想告诉他,其实我来自遥远的五百年后,而且知道与你有关的所有事情。
你会成为举世无双的伟大艺术家,你的故事会被后人争相传颂。
列昂纳多见她久久不语,以为是自己提了什么失礼的问题,很快道:「我不是有意问这些的,请你不要介意。」
海蒂抬头望着他,还在想像着那个并不可能的选择。
如果她告诉他她所真实认知的一切,leo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惊骇恐惧?愤怒?还是更深的无力感——
五百年后的未来有他幻想和渴望的无数事物,却终究是他无法抵达的彼端?
她忽然感觉这个选择天真而又残忍。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家乡的一首歌谣,」海蒂继续按照记忆去拼装链条还有刹车,她不想再碰触那些回忆和想法,便转移了话题,为他唱起了一首怀旧的老歌:「摸on 日ver, wider than acrossing youstyle some day——」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wherever you're going, i'm going your way
那一年《蒂凡尼的早餐》红遍整个美国,抱着吉他的赫本坐在窗上唱着歌,给无数人留下过不灭的回忆。
而此时此刻的海蒂唱歌的样子,也同样温柔而又动人。
舒缓如摇篮曲一般的歌谣在寂静的庭院里流淌,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些慵懒,让人想到波河上漫游着的船只。
列昂纳多凝神看了她几秒,从旁边的小屋里取来了里拉琴,抬手扬起了琴弓。
丝滑而又悠长的琴声伴随着歌声一起徘徊,一如载着那轻舟的一弯河水,月光穿过云杉树,如轻缎一般散在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there's such a lotworld色e,」她意识到是他在拉琴,唱着歌忽然笑了起来:「we're after that same rAInbow's end, wAIting round the bend……」
等最后的尾音在风中飘散的时候,列昂纳多停了下来,想要开口告诉她一些事情。
他知道她身上有无数的秘密,因此也越发难以抗拒与她有关的一切。
奇异的语言,大胆的想法,还有与医学机械火.枪有关的无数事情……
那张精致而充满古典美的脸庞,反而才是他最后望见的珍贵。
爱她的感觉如同心脏被分享了一半,在随着她的呼吸而跳动,在因为她的皱眉而停顿。
我……已经不知道爱了你多久了。
也许有几个月,可也好像从一开始便是如此一样。
海蒂……
她意识到了什么,正开口想要解释,却听见了德乔的声音。
「大人——」她还是习惯用这个称呼:「萨莱在集市上偷走了别人的钱包,现在在被殴打,您快去看一下吧?」
达芬奇怔了一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海蒂意识到了什么,把组装到一半的自行车放到旁边,匆匆接过披肩和他走了出去。
小男孩已经被狠狠地抽了几个嘴巴,哭的眼睛都红了,跟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拼命地挣扎着。
海蒂过去拦住了那位粗暴的鞋匠,在解释的同时鞠躬道歉,同时承诺会给他相应的赔偿。
萨莱直接在那鞋匠松手的一瞬间逃到了达芬奇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不敢放开。
这样子,倒像是那鞋匠在欺淩着他一般。
「这小混蛋不光偷走了我的钱包,还把里面的两里拉全都花了个干净!」鞋匠几乎是暴躁的吼出了声:「我要做多少双鞋子才能换两个金币!你把钱拿去做什么了?!」
男孩几乎是把头埋在了达芬奇的衣摆里,无助又恐惧的打着哆嗦,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海蒂皱了下眉,开口道:「leo,你先把他放开。」
达芬奇冲疑了一下:「他太小了,还被打的这么狠,我担心……」
「我们都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他。」海蒂重复道:「你先让他站到这里来。」
那鞋匠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脏话,半晌那孩子才嗫喏着站在了她的手边。
海蒂注意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他有了一双新鞋,但显然不是今天才买的,侧边还沾着些许的鸭绒。
她这四五天里没顾上他的事情,也没有发现这些转变。
不仅如此,袜子和衬衣也是全新的,料子也非常不错。
能够负担这些开销的,只有一个人。
列奥纳多。
-2-
「孩子,」她保持着理智和镇定:「你把钱花在哪里了?」
小男孩又试图用哭泣来逃避问题,挣扎着想往达芬奇那里逃。
后者一脸的不忍心,却也不好阻拦海蒂。
她握紧了男孩的手,重复道:「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没有人逼过你。」
「茴香糖,」男孩小声道:「还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