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一切归于平静。男孩的衣物被贴着的黄符点燃,就在小骏铮以为他要被烧死的时候,一个黑衣人拎起木桶,浇灭了男孩身上的火焰,黏稠的液体往下滴滴答答滴落,不像是水,倒像是一桶血。
黑衣人掏出匕首,将乌黑残破的碎布料从男孩身上剥离,然后一刀一刀地、将男孩身上的肉割下。
割的动作极慢,每次割下的肉也只薄薄一小片,仿佛是特意为了折磨那男孩而有意为之。
豆大的汗珠沿着小骏铮的发丝滴落下来,在他已经结了一层白霜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水渍。他身上的袄子已经完全被汗水和露水浸湿,又重又冷,被寒风吹得硬邦邦的。
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场景开始混沌而不真实起来,他倔强地迫使自己睁大了眼,看着远处的一幕幕。
月亮星子藏匿于云后,无边的天际缁黑泼墨,使人分不清时辰。
等那男孩露出森森白骨时,一坨肉泥已堆叠起一座肉丘。黑衣人将白骨一根根肢解,置于肉丘之上,又泼了一桶黑红的液体,撒了两把黄符,一把火点燃。
那处本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烧完一了百了,不会殃及周边。眼瞧着火势渐小,几个黑衣人四散走入林中,不知从哪里找出十几捆柴火,迎着火势烧入周围林子。
不知何时黑衣人消失了,小骏铮满眼只余猩红的火苗,脸上结起的白霜被烤化,冻住的袄子开始发烫,迎风吹来的烟雾熏得他睁不开眼。
他想逃,可是动不了,只能冷眼看着火势逼近。
忽的后颈被人提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小子命还真大。”
话落,小骏铮眼前一黑。
五日后,他在一个末等营帐中醒来,同帐的还有随军途中被军队收留的难民孤儿。
从此,世间再无什么康王之子陆峻铮,也再无肃国公庶子席骏铮。
他已经在一个黑夜里,被一刀刀割肉剔骨而死,被漫天燃烧的火舌吞噬干净。
京中,一切如常。崇安帝那被一众太医断言活不过一年的儿子熬了下来,磕磕绊绊活了许多年,被封为太子。二皇子也健康诞生,安稳长大。
因此,崇安帝对侄子的死没有产生半分怀疑。
天高皇帝远的军中,极端恶劣的气候里,每日都有人死去,谁也不会在意多一个小孩,少一个小孩的。反正小孩体弱,几乎都活不下去。
几年后,一个被收留的难民孤儿崭露头角,以末等士兵的身份,靠着军功再一次站在了骠骑将军的面前。等他站稳了脚跟,众人这才知晓,原来他就是当年从京中跟过来又消失了的小少爷。
等肃国公庶子席骏铮这个名号随着军功传到崇安帝耳中时,崇安帝急得当场两眼一黑,直接瘫倒在龙椅上。
众人还当他是听到大捷的喜讯情绪,这才昏死过去。
崇安帝别的不怕,就怕这腌脏事传到弟弟的耳中。好在当年的事并无多少人知晓,这些年里已被崇安帝清理过一番。
放不下心,崇安帝又一次派人暗中打探,得知这个命大的侄子并不知道当年的事,又实在是出色,不禁起了其他心思。
有了两个儿子,这些年崇安帝已从当年的魔障中走出来,现在回想起当年的事,实在是荒唐,现在对那妖道所言更是一分也不信。
他的两个儿子年幼时过于宠溺,只盼着他们平安长大便好,养得无一人能担起天下的重任,哪怕现在开始严苛,恐怕并无多大作用。
想他当年何等谋略,无父皇的偏宠,更无得力母族的扶持,却从一众兄弟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谋得这大好江山。
如今两个儿子,竟无一人能得他当年半分风范。
这个侄子倒是个人物,不像他亲爹康王那般温吞心软,看着倒像是得了自己的真传。
这侄子常年身处边关,京中无半分人脉,又有了肃国公庶子这个板上钉钉的身份,与皇室大统绝无半分可能,现在他倒想看看这个侄子的心性和野心。
若是可以,说不得是儿子的助力,若是不成,将来在京中,他想杀一个人还不容易?
于是崇安帝将当年的人又清了一次,确保那事再无一丝被泄露的可能性,任凭这个侄子在外替他看守江山多年,同时暗中搜集他的把柄。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些所谓的足以钳制住他的把柄,是这个年纪轻轻的侄子,亲手送到他面前来的。
*****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席瑾蔓睡得不踏实,一晚上梦梦醒醒的,等听到院子里头有走动的声音,干脆不睡了,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动作间一个细细长长的物件从枕边滚了出来。
灯盏燃了一夜,只剩下微弱的光芒,屋内显得有些昏暗。席瑾蔓凑近一瞧,是个翠绿的竹节筒。
不知怎的,席瑾蔓想起了那日回京途中,宿在客栈的那个清晨,一推开窗就看到四叔凝神采露的画面。
这个竹节筒很轻,不像是有露水的样子,更像是个空筒。
席瑾蔓盘腿坐在床榻上,迫不及待拧开盖子,只见里头是一张叠起的白纸,展开来只有铁画银钩的两个字。
“没死”。
席瑾蔓脑袋一懵,又看了一遍。
确实是四叔的字迹。
难道这是四叔在给自己报平安,说他没死?
呸!哪有人报平安会直接写自己没死的?被驴踢了脑袋也做不出这么蠢的事吧?
难道是……
席瑾蔓屏住呼吸,有些不敢置信,心中却已十分肯定这个猜想,不禁喜悦起来。。
又仔仔细细翻看了几遍,确定没有遗漏的细节,于是席瑾蔓将纸点燃,亲眼看着它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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