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千江柔声道:“我没事。”
赫连耀冷眼看着这?两人,几乎是瞬间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境的前半部分,顿时心里极不得劲。
他好几次张嘴想说话,又硬生生?憋回去了,抬手令下人端上来几碗热气腾腾的奶茶。
赫连耀问道:“看样子,璟王这?是胜了?”
靖千江喝了口奶茶,让奶香味在唇齿间散开,冲淡血气。
他说道:“若这样还能败,那我实在也不必回来了。西羌全军覆没,除了……”
靖千江冲着曲长负笑了笑:“一名活口。”
曲长负也是一笑。
赫连耀刚想说还留个活口干什么,但见到两人这幅表情,他猛然会意:“是你的人藏在西羌的那支队伍当中,杀了赫连素达?”
曲长负冲着他抬了下下颌,问道:“嗯,确实……你不会真要为你侄子报仇吧?”
赫连耀道?:“老师多虑了,我只是有些心疼萧造。他若是知道所有的一切其实全都在你的安排算计之中,他还都一步步乖乖做了,只怕在九泉之下都要被气的活过来。”
曲长负道?:“大君真是一位人仁厚又有同情心的君主,令人敬佩。”
这?话是赫连素达刚死的时候别人奉承他的,不知道曲长负躲在哪里听见了,这?时候又学出来。
赫连耀不由笑了起来,说道:“同情是同情,打也该打,这?下南戎已经被完全拉入局中,想不跟西羌对上也是被不可能的了。萧造之死,虽然是由璟王动手,但日后必然会引起对方的报复。”
曲长负道?:“莳罗,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西羌的传统一向是依靠掠夺为生?,这?一点他们是不可能改变的。一旦郢国失败,他们下一步的矛头绝对是对准南戎,还不如此时联手,干脆一举打得他们再无进犯之力,免去后续麻烦。”
赫连耀低头听着,片刻之后柔声道:“老师,自从来到南戎之后,我觉得你又清瘦了。”
靖千江眉头微蹙。
曲长负道?:“倒也还好。”
赫连耀道?:“小时候常常把你的言行看在眼里,但有许多道?理依旧不甚明白。这?一阵,我瞧着你布局精妙,算尽人心,几乎丝毫没有遗漏之处,可以说是殚精竭虑,想来想去,却没想出来,你从这当中得到了什么好处。”
他垂一垂眼,说道:“上一世你被逼坠崖,这?一世又被派遣到南戎来送死,凭着你的心计,想报复或者想摆脱困境,都不算难事,你也一定能看出来这些人的真面目,所以我才不择手段地想让你留在我这?里。最起码,我是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但你始终不愿意。”
他深深地看着曲长负:“重活一世,任谁都想活的更好。为什么不去选择一条,对于自己来说更加轻松的路来走?”
这?些日子下来,赫连耀已经看清自己是说什么都不可能留住曲长负了。
其实之前叫嚷了半天要把他关起来,哪里也不让去,也只不过?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曲长负在南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住的简直比他这?个大君还要自在。
所以他现在索性也干脆坦然地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反正顶多也不过?是挨顿损的事?。
不过?这?一回,曲长负倒是没有训他。
他想了想说道?:“大君,你叫我一声老师,但如今我能教你的,其实都已经差不多尽了,我只在最后同你说一个道理。”
赫连耀怔了怔:“是。”
曲长负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我教过?你很多东西,但唯独没告诉过?你,要做一个好人,做一个正直的人,因为,我本身就不是。”
赫连耀急道:“不,你——”
曲长负摆了摆手:“一个人,权力越大,身不由己的情况就越多,很多时候,可能你会狠毒、阴险、算计他人、苟且偷生,我无法跟你说这些事?情做不得。但唯独记住一点,你就永远不会在自我的鄙视与怀疑中迷失。”
曲长负抬起睫毛,他的眼睛见尽世情,却永远这?样黑白分明,清亮若水。
“你要坚持一件事,就不要因他人如何而怀疑动摇,永远坚持下去。百转千回,矢志不改,仅此而已。”
赫连耀从来没有听曲长负说过这?样的话,甚至他曾经以为,若是有人在曲长负面前这?样讲,都只会令他轻轻一哂,说句痴妄而已。
很难想象,一个这么聪明的人,竟然怀抱着这?么……执拗的念头。
曲长负看出了赫连耀的惊讶,但是他没有再说更多,有些事?,只有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可以说,自己做到或是没做到。
名与利,当然值得去追逐,但人一死,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千秋万代,真正能够留下的,不过?一捧良知,一点执念而已。
他生?来命途波折,无数次被人蒙骗谋害,也反过?来用尽手段,坑了不少人,但无论做过?什么,他始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上一世或者这?一世,他努力尊重和保全正直的官员,关注百姓的生?活,为沙场上的将士们提供支援和后盾,尽全力扞卫自己的个国土。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并不为谁,但无愧初心。
一个人活着,若是失了信念,那路是走不下去的。
赫连耀的神情由惊讶到动容,他沉默了一会,起身冲着曲长负行了一礼,低声道?:“学生谨记。”
他直起腰来,顿了顿,而后又是一拜:“……对不起。”
等到赫连耀走了,靖千江才说道:“他为何要向你道?歉?”
曲长负道?:“因为前一阵一直嚷嚷着要把我关起来罢。”
靖千江忍不住笑了:“其实我应该生气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点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