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是完了,这辈子我爱上了一个十恶滔天的人,却又没能拥有杀死他的勇气,看着他一步步的将危险与伤害逼近,我却只能像过了年岁的老妪在日复一日中滋生诅咒与埋怨,我对自己的无能而痛苦时,又觉得愧对了前世的义务教育荣辱观。
是的,严世蕃没死,他又活了过来,当然,我也没死。
如果可以有选择,我情愿是前者与后者中至少实现一个上西天的愿望,这样我们都不会这么痛苦,然而命运总是会给予你最坏的那种打算。
“走吧,去城外吧,散散心总会好的。”陆炳近来似乎特别闲暇,没了往日的应酬,他总是早早就归家了。
我抬头看他,他道:“鞑靼人的事情给闹的,近来,朝廷要在京外修缮护墙,我承了这差事,正好有机会带你出去走走,远离朝廷的纷争。”
远离朝廷的纷争?
他蹲下身,看着我的眼睛,劝慰道:“秋冬又要来了,听闻城外有一片枫树林,是昔年名士张瀚所植,一到秋分漫山尽是红云,和我走吧,我带你去看。”
“你无需为我耽误了自己的事情,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仿佛好像就要离死不远似的。”我别开脸。
“生来一世,总是要走满的。”他说。
“走满?所以才让我连死也死不掉?”我我还是无法控制的趴在他的肩上哭泣道:“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不想来到大明,再也不想来了·······”
他的神色难过,然后将我的手紧紧握在了掌心。
城外的日子比不得京内的繁华,简洁又单调,除了满天飞舞的黄沙土和对面遥遥一望的草原,就什么都没有了。
陆炳白日有时会去施工处督查几次,我就坐在临时搭缮的茅屋前,拨弄着篱笆外的一簇簇油菜花每天按时等着他回来。
然而,终究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那日拂面的一阵东风却带来了两个熟悉的人。
“夫人!夫人!”小茹和陈贵领着两个身着青衣长袍的男人从一条石子小路向这边走来。
“小茹?陈贵?”
“见过夫人。”那两名男子行了一礼,我这才发觉一人是张居正,而另一人也看着很是眼熟。
“在下兵部员外郎杨继盛。”那人说道。
顿时灵光一现,那年春风阁外,啃萝卜须的人,我再仔细打量他,多年不见,物是人非,大家都不同于往日少年郎了,只是张居正倒正值春风年华。
“夫人,二位大人今日拜访府上,未曾寻到老爷,所以,”小茹害怕责罚摸了摸鼻子,“婢子就擅自做主把他二人给领来了。”
“你倒是机灵。”我冷语道。
“夫人莫要责怪小茹姑娘了,事出紧急,是在下的意思,怨不得其他人。”张居正帮腔道。
“若不带你们来,岂不还赖在府里。”陈贵不满道。
我遣了陈贵去找陆炳回来,手往身后一招,示意他们进屋:“既是事出紧急二位就请里面坐吧,我家老爷约莫也快回来了。”
等到二人进了屋,小茹这才想起将袖子里的信封交给我,“对了,这是崔夫人让交给老爷和夫人的,小少爷的笔迹,府里一切安好。”
“你是见着昔日旧人连自家的事情都忘了,”我接过信翻了几页就收进了袖子里,毕竟崔浣浣管家这么多年,没人比她更让我放心。
看着小茹时不时朝屋里偷觑的目光,我还是叹息了一声道:“不是夫人我多管闲事,只是过来人劝你一句,珍惜眼前人,天边的再好也不是你的。”
小茹脸色一白,赶紧羞愧的低下头,“夫人······”
斟满两杯茶递上桌,张居正和杨继盛正说着有关严府的事情,大抵内容是严世蕃托病闭门了一个月,再次上朝还是巡盐御史鄢懋卿从江南收税回来的那天。
“朝廷一年盐税才多少,进了他严府的口袋又有多少,真当天下人都闭塞视听了吗!”杨继盛忿忿道。
“这算什么,前日,浙江赵文华回京,说的好听是述职,其实谁不知道,他带了二十七顶金丝帐,还有佳丽十八人,严世蕃一概照收了,你说这赵文华做的是大明的臣子,还是他严家的臣子。”张居正道。
“他竟然照收了?过去不曾听说他妻死续弦,我还当他和他老子似的,只顾专权弄谋,不想是有如此大的胃口,如今倒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杨继盛的话落,我手中的茶杯“哐啷”一声落地碎裂。
“陆夫人?”
“没,没什么·······我这就把这里打扫掉,估计你们要等的人也快回来了。”我唤小茹进来,然而起身的时候,颤抖的情绪连着脚下都不稳,在出门去的时候,我靠住了门框。
“六娘。”陆炳正好踏进门来,扶住我,“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事,我去歇会就好,你和二位大人慢聊。”
我推开他,跌跌撞撞的跑回了房,关上门的那刻,我揪住胸前的衣襟,难以支撑的跌坐到了地上。
晚间,夜色沉沉,弦月高挂,一丝清辉随着门被推开投入到床板上,我侧身朝里躺着,陆炳坐在了我身旁,叹了口气。
“我终是医不了你心里的病。”
“他们今天来说什么了?”我问他。
“立太子的事。”他也没有遮掩。
“怎么说?”
“徐阶是支持裕王为长的,但是严嵩那里以景王聪慧为由想拥立三殿下,最主要的是圣上也喜欢三殿下。所以,徐阶才派了张居正和杨继盛过来找我。”
“你不是说不参与朝廷斗争了?”我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确实不想参与这些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带你来城外。”他眉宇间有一丝疲倦。
我沉默了一会,心下却已然决定了什么,我道:“去吧,做最后一件事情,就当是为我。”
“六娘,你?”
“我不想再逃避了,我也想去坦坦然然的面对一次,哪怕是痛苦的恨意。再帮我一回,选择张居正吧,也许你难以想象,多年以后他会成为大明最了不起的首辅,所以,现在只要张居正站在哪一边,哪边就一定会是皇储。”
“你告诉我这些,无非是想报复严世蕃?”
“是的,我不想再掩盖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的命,倘若有一天里,我终要和他——”
“不会的!”
“我答应你。”漫漫长夜像一种无言的承诺。
群臣上了奏疏,然两个月后,关于立太子的事宜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复,相反,嘉靖却以裕王和景王成婚的由头避了这件事情。
同日成婚,同为王府,然而倒时去观谁的礼,却成了群臣绞尽脑汁的抉择,正是平日喊几声口号不算,如今真到了站队的时候,大家伙都得掂量着办,这才是嘉靖想出的损招。
听了我上回的建议,陆炳原是要与张居正同去裕王府的,然而嘉靖一道旨意硬是让他去护卫了景王府。大婚那日,两王娶妃,十里迎亲,整个京城为之轰动。
然而到了景王府,才发觉这排场真不是一般的大,骏马香车,紫金琉璃,宫婢千人,还有锦衣帅陆炳随侍,远远超过了南面的裕王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子纳妃呢。
我想这同一个老子,待遇差别也太大了。
“这辈子没坐过这样的排场吧。”我同一众命妇观礼,迎着王妃进了府,然后严世蕃从身后走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