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一时陷入静谧,石桌上的灯笼无风自灭。
顾涅辰站在石桌旁,面前的卧房久久未掌起灯,他下意识紧抿嘴唇,沉思片刻抬步走上台阶。
“姐姐......”他站在门外,没立马伸手叩响房门,熟悉的称呼却脱口而出。
桑乐还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面上的泪痕干涸,拉扯起皮肤生涩得疼。
但这痛感,远远没有门外那人浅浅的低吟来得猛烈。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不经大脑地打断他:“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姐姐......”
她声音不大,但远比声嘶力竭来得绝望。
顾涅辰欲抬起推门的手,无力垂下又紧紧握成拳,咬嘴唇的动作越发用力,在夜色里泛了白。
“你开门。”他道。
屋内无人应声。
“想要知道所有真相,就不可逃避。”紧接着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开始妥协,“无妨,我便在这儿说吧。”
桑乐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从地上站起身,转身看着窗纸上映出的剪影,长呼一口气,调整一番心情才道:“你说。”
门外的顾涅辰得到许可,缓缓开口:“十年前的护城河边见时,你便是这副模样,十年后还是。我知你不是代烟儿,可亦不知你是谁,不知你从何而来......”
“这十年,你从未见过代烟儿?”桑乐打断他。
“不,有过几面之缘。”
“那你为何还能将我和她区分开?”分明两人外貌并无差别,连代府一家都未发觉。
顾涅辰一时没接上话,片刻之后才无奈道:“若我说凭直觉,你是不是又会生气,不再听我解释了。”
“不会。”桑乐不是凡人,深知这世间太多无法解释的事,她和他的真身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只是天命作怪,让他潜意识形成了对她的熟悉感也不奇怪。
“那便好。”顾涅辰松了一口气。
“想知道我是谁吗?”桑乐陡然发问。
顾涅辰的坦率与执着让桑乐自愧不如,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何必这样扭扭捏捏,和自己过不去?
反正这天命也未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目的,那便告诉他又何妨?
若他觉得她在胡言乱语,要杀了她也无妨,大不了一拍两散,她灵丹不要了,撂摊子不干回乌龟洞,当个没有灵丹的闲散小妖怪。
“想。”顾涅辰脱口而出,他自然是想的。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但也不想自欺欺人唤她烟儿,只知她或许比自己大,所以执着地唤了这么久姐姐。
桑乐点了点头,终是把房门打开,让两人不用再隔着一扇门模糊地交谈。
顾涅辰见她看门,抬脚想要进屋,却被桑乐闪身一挡,又回绝在了门外。
“就这样说,不然我关门了。”
“好。”
他浅浅一笑,不再执着。
桑乐扶着门框,故作轻松地开始讲述:“我叫桑乐......”
“桑、乐。”顾涅辰跟着念了一遍。
桑乐被打断,绷着脸严肃地看向他:“别插话。”
她佯装生气时会下意识扬起脸,有时憋得久了,两颊还会爬上红晕,甚是可爱。
顾涅辰宠溺地点头,沉默下来,却在心里一遍一遍复念了许多遍。
“我从东海来,我十年前就带着目的来接近你,目的是一年多后亲手杀了你。”
桑乐有些急切地一口气将所有的话说完,像是急于从什么困境中解脱出来一般。
“嗯。”顾涅辰微低着头,浅浅应了一声。
没有桑乐所想的惊讶,也没有愤怒,甚至看不出喜怒。
这让她很不解:“你不问为什么?也不生气?”
“你会告诉我的。”顾涅辰道。
“……”真是盲目的信任,桑乐突然觉得好笑,却拿他没有办法。
“那我唤你桑儿,可以吗?”顾涅辰趁她沉默的空隙,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桑乐再次被气得想笑,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你确定要这么亲昵地称呼一个要杀你的人?你觉得现在的我和纠缠顾夫人的邪祟有什么不同?”
顾涅辰闻言,目色霎时沉了一分,比夜色还要浓烈。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终于有了变化,语调也陡然升了一个调,几乎是抢着否认:“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桑乐看向他眼底。
“你是我的娘子。”顾涅辰这话说得比任何一次都执着。
“什么......”
桑乐闻言浑身一僵,嘴巴微张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一开始嫁给顾涅辰也是带着方便杀他的目的,但她好像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今夜在这样坦然的状态下,听见顾涅辰如此坚定的语气,才让她恍然大悟,她一开始的选择就错了。
这一切似乎都是她造成的。
若一开始她不试图方便接近而嫁给他,就不会引起这么复杂的感情。
是她亲手将两人捆绑在一起,怪不得别人。
想明白之后,桑乐突然眼角一弯,笑了,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那笑容却是顾涅辰从未见的动人模样。
她轻佻地开口:“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