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觉,薄暮津就在旁边却看得清楚,虽见王铿此举行招甚缓,似乎并无大力,但所攻位置确是人身要害。心道此人便不是我族中前辈,也是恰才救了我一命的人,怎么能由你暗施偷袭?不由得挥掌去拦,口中叫道:“住手!”他哪里知道王铿为求一击必中,这如此缓行的一招用的正是《龙图精要》里的上乘功法?双掌相错,如遭雷击,登时被震得倒飞出去。这一霎之间,众人看不明晰,三人距离又近,只见薄暮津伸手去拦,紧接着被这怪人震飞,还道是这怪人要袭击王铿,薄家大少出手阻拦,所以被这怪人打伤。但见薄暮津这般武功境地,居然直直飞到厅上,撞碎了几扇桌椅屏风才停下来。再扭头看时,但听得一声大叫,只见王铿的手掌按在那人胸口,却被那人一支枯木似的怪手握住手腕,任凭他挣扎扭动,情状骇然,居然挣脱不开。他断断续续叫道:“老……老前辈,……还请……还请高……高……”四个字居然气息渐断,难以为继。乐禅叫道:“不好!这人不是一路,快救王二!”几名子弟立刻持剑袭上,将那怪人围在垓心,剑阵齐出。喻余青混乱之际,居然扔不开王铿,左手二指一并,将刺来的长剑一一扳断。
那些夜袭的笼头原本忌惮这武功极高的怪人,可见他们自己反而斗起来了,那正是再好没有,一声响哨,也不顾什么规矩,各自来此自有仇怨私心,只叫道“取成契去!”厅上登时大乱。
第四十四章丹心一寸灰
原来薄暮津出手阻拦之后,王铿仍未停手,心道一不做二不休,这怪人武功虽高,但若是自己堕了颜面威名,日后还如何在家中做族长领袖?他心气极狭,性如雷暴,思想间从不念及前因后果,只是任性而为,仍然一掌按上喻余青胸口膻中大穴。他的这套《龙图精要》上的功夫修习未久,但习武历年之中从未有过如此之快的进境,只道是父亲偏心兄长,舍不得把这武功传他。虽然未习全练至纯熟,却也非要在这种时刻使出,半是证明更半是显耀。
按说这一掌打在重穴之上,对方又全无防备,那掌力一吐,就十乘十地要了对方性命,谁料一按下去,仿佛泥牛入海,一支手臂像是淹没在沼泽泥潭之中,越是使劲,便越陷越深。他急忙想要退开,可手腕居然像被盘根错节的藤蔓扯住了一样,动惮不得。那人后知后觉般探手出来,抓住他手腕。王铿拼命挣脱,可哪里挣动得了?定睛看那手腕时,吓得更是魂飞天外:原本远看时只道是个老者,所以皮如朽木,指若盘藤,可凑近看时,这手臂便真似用枯萎树皮包就,底下却隐隐透出人骨骨节和经脉血络来。他大惊之下,话也说不完全,但见那枯木指节往他手腕外关、内关二穴一扣,便似打开了闸门一般,陡然之间,自己体内的真气内息仿佛奔腾江水,一泻千里。这一下惊得他面色煞白,牙关格格作响,但觉一生修为,转瞬间便要尽付流水,顾不得风度,大叫道:“老……老前辈,……还请……还请高……高……”心中却暗道:“这不是人,定然是来讨命的妖怪!”
喻余青浑浑噩噩之间,没防备被王铿拍中胸口,却并不觉得疼痛,反手一扣,想将他扔开,又怕控不住力道,像先前那样随手便扔死了人,因而凝力不发。谁知他一扣内外二关之穴,对方的真气便倾泻而至,这一下再要甩开,却急切甩不脱了;王家子弟的剑阵早到,他只得单手一让,提着王铿闪开一招,自己左手出去,王铿恰才注入的真气灌注指尖,手指便如利刃一般,砰砰乓乓几下,空手将来剑剑头尽皆扳断二寸来长。众人都看得呆了,但见他提着人高马大的王铿,身若转蓬般飘然落地,哪个敢拦?倒是便宜了那些笼头点子,正好发泄多年来在十二家底下俯首帖耳、缴纳月岁的晦气,不少人身上更背着世仇,要知道这些个私枭、帮会哪个不是曾占山为王、遇水设障的一霸,和十二家为争地盘,总要有过生死较量。打不过之后,要全性命,保生意和地盘,那就得俯首称臣,按十二家的规矩,借地庇荫。如今正是反水之时,自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仅将厅堂翻得乱七八糟,更一声呼哨,朝后院家眷、伤患住处涌去。
薄暮津叫道:“快去后院,拦住他们,保护伤者!”
王铿却一口气喘了过来,惊呼道:“谁敢走了?!快快与我拿下这……这……,他会使妖法!”他倒也不敢当面管这人叫妖怪,但眼中惊惧之意,已然大盛。旁人两厢命令之间尚且犹豫不定,心道若是不救王家二少,任凭这怪人将他打死了,王家那边大少来时,谁交代得过去?更何况他王铿带来的王家人,断然不听薄暮津的号令,因此全围上来要援救二公子,不去理会其他。
薄暮津又惊又怒,道:“那位前辈使的是我十二门中的功夫,想必是我门中人,不会伤害二叔父;二叔父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未免狭隘了罢!我们大敌当前,家中伤者众多,正该合力同心,救助弱小才是。”王铿原本这番前来,就是要给薄暮津下马威瞧瞧,如今却被这年少的家主一顿斥骂,好不丢脸,可又不能驳斥,怕自己一开口去,就被薄暮津叫破自己刚才偷袭之事。谁料薄暮津才没有那份闲心,根本不顾他,自己带着家丁弟子,冲去后院拦截了。王铿只觉得陡然胸口一股大力压来,抑得两眼昏黑,血气翻涌,经脉倒转,头晕脑胀之际,只见那人朝他一瞥,低声嗤道:“你是说我是妖怪吗?”顿了顿又是一笑,道:“那就当是妖怪好了。”说话间已经撂倒数名王家门人,却全不费力,用的反正都是王铿的本领。他分力出来消去王铿汹涌而来的内息真气,便如同给澎湃洪水找了泄洪口一般,一有疏通,自然不那么吃紧,那股先前挣脱不开的大力也就松了。但王铿却一时竟忘了收手,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怪人恰才看还是一张狰狞可怖的怪脸,连多看一眼也不愿,可刚才一瞥之下,那乱发之间露出的居然是一张清隽俊秀、美如明玉的面容,朝他那一瞥间仿佛明珠含泪,几多怨惋沧然,凝于长睫,不由得看得呆若木鸡,愣神出晌。
喻余青却也感到他内力不再无处可断,现在倒是可以将这腌臜扔开,可这次却怕再掷死了他,于是将他手中的长鞭夺来,鞭头一卷,力道不过轻轻一送,就将他甩回门中子弟跟前。几个人反手捉住那鞭身,猛地一拽,喝道:“鞭子撒手!”这根雷公鞭全是金丝铸就,金光粲然,柔韧虽好,也同样坚硬无匹。只见喻余青手腕轻抖,道:“好啊,还你!”几个人猛地一拽,没防备一股大力却扯了空,全部连带王铿一起摔了一个筋斗。再看时,那根金鞭居然寸寸尽断,被雄浑内力震做了齑粉,连带他们手里握着的部分,一张开手都变作粉末,簌簌落在地上,被呼吸一荡,腾起一股金色的薄雾。众人都目瞪口呆,看着两手间金光闪闪,却哪里还有鞭子的影子?又想若他这力道再多吐半分,岂不是连人也给他震成了碎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