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忙忙地涌了过来,等沈茹珑追出房门,王仪早躲去了人群里头,其他人也刚好奔过来查看,挤得到处乱乱糟糟,往哪里去捉王仪回来?
后来王仪故意让喻余青用剑架着她,既是救了他,也是为自己孤注一掷地找了靠山,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薄家的大门。家里乱成那般,料想沈茹珑也不能立刻来寻她。她原本最亲母亲,万难想象她会杀了自己重病卧床的公公;每每想到母亲那时的冷漠眼神,便浑身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去细究这盒子里的物事。谁料沈茹珑明察暗访,到底还是得到了女儿的消息。
此时拜山的几名尊客与四鬼都抢进殿内,这一幕全然映入眼帘。沈茹珑见王樵正手握匣子试图打开,她知道那是极其复杂精巧的机关匣,一旦拨错一道算筹,便会自行焚毁,所以急忙出声阻止;却没料到盒子安然无恙,里头传闻中的血书原文散落了满地。王仪在不远处,有些畏惧地缩着脖子,唤了声:“娘!你怎么来了?”她一时见女儿安然无恙,不仅没有缺胳膊少腿,甚至连一道伤痕也看不见,也没有被囚禁委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竟顾不上凤文,先把女儿扯进怀里;只听卑明真人道:“刚才的算筹法……是《归藏易数》啊。你就是金陵王家的三公子樵了,是不是?”这几句话说得彷如惠风和畅,音声中自带一股磅礴之气,令人心神宁定,思绪平稳下来。王樵终于从仿佛被人錾过一斧的疼痛里缓过一息,抬眼看见一个敝袍老道站在面前,知道他用极强的内功心法在助自己调匀气息,不由得感激,问:“道长是……?……怎么会认识我?……”
那老道微微一笑,“闻名不如见面。我认识你家的长辈,你既然会已经失传许久的‘龟数’,那便是潜山说过的那孩子了。”
史文业望着那纸张,道:“这便是凤文吗?”抬手想去拾起细看。旁边禤百龄用折扇扇柄轻敲他手腕阻住道:“史仙主,刚刚卑明大师已经说了,我们都是见证,还是不要碰比较好吧,省得日后徒惹麻烦。”但鬼蟾山和凤文纠缠之深,四鬼焉有不知之理?否则也不必非得请凤文传人上山。只是这“传人”在他们看来多半草包,身上半点内力也没有,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命在顷刻,至多不过是死记硬背了些口诀之类,顶什么用?就譬如这鬼蟾山上万众教徒,尽是“传人”,可真正能领悟蟾圣本领要髓的,只他们五人而已。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多大造化,随人天资、根骨、境界、勤勉、悟性不同而天差地别。
但如今有凤文的原文,那岂有不看之理?当即冷冷一笑,格手轻轻荡开扇柄,道:“我鬼蟾山与凤文渊源之深,自百年前始,我们若不看得,这天下还有谁看得?又怎能知其真假?若各位毁去一份假的,这岂不是做戏给猴儿看么?”他这话说得倒也有理,谁也不知这到底是真是假,单凭沈茹珑一面之词,不看一看又怎能定论?但沈茹珑却道:“这是我沈家的东西,牵扯过多,实为家耻,外人看不得。”年纪最轻的钟士贵最沉不住气,嗤地笑道:“是吗?王夫人,也不知道谁是外人。”虽然底下弟子不敢妄议谈论教宗私事,但南派本就亦正亦邪,稍懂人事的哪能不知?便是不知,猜也多半猜到了。
沈茹珑怒道:“你说什么?你要见见我沈家的剑法吗?”起身便要拔剑。禤百龄笑着从中挡住,道:“王夫人,你嫁入王家,自然就是王家人了。这位小兄弟也没说错。只是这凤文你也没见过,不知它是真是假。”沈茹珑冷声道:“按禤大当家的意思,这世上谁都没见过,因此谁也没法认定这凤文是真是假。”禤百龄摇手道:“不,这世上怕是还有两人能认定它的真假。”他阖扇一指向卑明大师,“一位是卑明真人。真人曾受潜山散人之托,王潜山是唯一一位大家有目共睹的凤文传人,又曾上山与大师论道,想必告知了卑明真人一些原委。”
卑明摇头叹道:“风雨不动一顽石,潜山无名人尽知。我的确大略知晓了一些。但王潜山也并没有见过凤文的原文,他是从龟数中推断出来的。我略懂《归藏》,据说凤文是由《归藏》化出,若是,我能看出端倪。若不是,我也难以辨别。”
禤百龄微微一笑,道:“另一位却是在这石墓之后了,那就是蟾圣本人。这断龙石放下未久,我想他老人家说不定还能听见我们说话。”他对四鬼道:“各位念及鬼蟾山与凤文的渊源,实际只有蟾圣能够说清。我们不如请他老人家评断好了。他身在墓穴之中,得知凤文真相,想必也终于能够安心。”他这一番话说得妥帖,四鬼均无可辩驳。史文业道:“只是各位请看,这断龙石放下,便万万升不起来了。”沈茹珑却瞧破了这老谋深算的谦和人面下的本意,冷声道:“禤大当家,你要把凤文在这里当众念出来吗?”
禤百龄雅然妥帖,温声道:“有何不可?鬼蟾山与凤文千丝万缕,有纠葛百年、同生共死之情,以此文于蟾圣墓前致悼,殊合情理。王夫人与王姑娘二位则是沈家后人,传此文者,听之并无不可。卑明真人本就是一派宗师,武林泰斗,是潜山散人至交,受其托付寻凤文传人,为的就是主持公道,自然听得。王三公子本就是凤文传人,更加不妨。听后焚毁,诸人皆见,更加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