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后的老妪突然长身立起,只听得骨骼喀喀一响,仿佛身子陡然拉长一截,原本佝偻龙钟之态倏然不见,只见身劲背直,肩宽颈长,猿臂蜂腰,渊清玉絜,一看便知是身负上乘武功、日日勤修苦练的会家子,可尚未看清脸上的模样,他便拿出一副面具戴上,那面具一半是狐面、一半是鬼面,诘聱一处,拧在一起;面具通体如黑玉雕成,令人望而生畏。
王争看得张大嘴巴,这年纪只知道好玩,也不懂什么是害怕,道:“婆婆,你原来是哥哥呀。”
王樵却苦笑一声,知道他不肯露出本来面目,是不肯随自己回家的了。但故人就在眼前,魂牵梦萦,纵然心旌动摇,也不忍就此别去,但想要问时,却又觉得万千话语梗在后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倒是争儿替他们解了围,扑上去拽住喻余青的手,道:“婆婆,你是爹爹朋友,那再好不过了。我不要大娘教我武艺了,我要你教。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晚些儿再给我讲故事,好不好?”他这几日与喻余青日日相处,叫惯了婆婆,一时改不过口来。
喻余青蹲身下来,轻轻抱着小孩儿软软身子,道:“那不成的,你爹爹好久家来,一家人等着他团聚。你好好打好根基,不能偷懒,将来……”他猛地一顿,垂下眼帘,“我这就要走了。”
王樵道:“阿青。那也是你家……”却被他拿话极快地打断了:“你不该回来的。”喻余青快速又低声地说,“你在山上,他们没人敢动争儿。”——也没人敢动你。
王樵叹了口气,踢了踢脚下的土块,心想说我呢,你又为什么会来?
可话到嘴边,却只问道:“你不回家住的话……有地方歇脚没有?衣裳还够不够穿?”
时已近冬,天色将暮,寒意渐浓。但似喻余青这般实力的高手,寒暑温差于他自然不在话下。王樵问出口便后悔了,但又想着他现在回复本来的身材,那件老妪的破旧敝衫穿着便有些不伦不类。他脱下外袍,想递过去,但对方却身子缩紧,并不伸手去接,转身便走。王樵便将袍子交给争儿,道:“争儿去给他。”果然他拿这孩子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得顿住步子,蹲下身来,任由孩子将还带着王樵体温的麻布袍子替他裹上;王争想了想,又解下自己颈上的貂围来,围在他光裸出一截的脖子上头。他抱住喻余青,贴着他耳廓轻声道:“婆婆,你还来看我,偷偷地来,好不好?”
他不答话,轻轻捏了捏孩子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