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余青像孩子似的往他怀里钻去,喃喃道:“……我错了……我不敢见你……三哥……我害了你……你恨我罢……”平素这些话,即便在家里也是断听不得他出口的,求饶,示弱,自从他那俊骨根根拔起兀出之后,便似与他绝缘了。若不是他半昏半醒,神志不清,这些话怕他一辈子也不会出口。
王樵拢了拢他头发,忍不住骂道:“傻子,糊涂,你这个铜锤木桩儿的脑袋,怎么就不能……怎么就不晓得……”他心乱如麻,情动难已,本领功夫便一成也使不出来,只觉得惶惶然天地之间,四处空阔阔地寥风廓烟,却让人无路可走,无处可去,任凭怀中人由冷若冰封变作烫若滚火,口舌俱焦,连声音也渐渐发不出来,却任他聪明一世居然想不出丝毫办法。
喻余青只翻覆地一会儿叫他名字,一会儿莫名地数着数,一会儿却又惊了谵妄,抖索索地叫着疼。正在没地儿处之际,却听远处远远数声马嘶,只见道上赶来一辆大车,赶车人是个一身五短的矮子,隔老远便着急唤道:“王三少爷这边来!”他被这一唤拔出神来,陡然想到:“对,先坐车到镇上去,再定行止。”关心则乱,脑子便丝毫不好使了,这等关窍居然被迷在里面。这便似透了一口气,心思一宁,旋身而起,御风飘行落在大车上,也顾不上问赶车人一句,先把喻余青抱进厢内暖着;一转脸见薛三关切神色,隐隐觉得似乎有些面熟,问:“这位兄弟,我们是不是曾见过?”薛三匆匆驾起马车,一面道:“王三少爷,那年在十二楼,我们打过一回照面。不过人堆里见的,您肯定不记得我了,我叫薛常贵,人都叫我薛老三。我眼下跟着宗主……啊,跟着喻公子,做个使唤。前面镇上我早备好了歇脚养伤备药的地方,只管跟我来。”
王樵坐在车辕上谢了,再行了一遍武当真武所传天罡静功,内外相合,这才感觉内里重又充沛流动、周转不息。薛三道:“……三少爷……”王樵这才道:“我现下已经不是少爷了,不能再这么叫了。”薛三这才道:“是了,王道爷,宗主怎么会这样?我等得急了,知道定然出了差错……这才一路雇了车抓紧迎来。是不是受了那些人暗算?是中了毒么?”
王樵问:“你知道‘融髓相合水’么?”
薛三到底是百事通,听名儿时便仿佛头脑里刷剌剌翻开一本书先想着对答如流,道:“那传闻是窈月葬花宫的至邪春药,说便是钢筋铁骨,也能将二人融了骨头和作一滩,再铸做一对;与旁的春恤胶之流全然不同,不仅催情,更是催心扰神的东西。”他脸上浮现古怪神情,张大了嘴,半晌喃喃道:“不会是……可那也不能啊?……那甚至都不是毒药,只不过……”却终于说不下去了。
王樵不知该怎么回答,听厢内隐约动静,似是疼得厉害,道:“我去看看。”薛三急忙道:“道爷,若是宗主身子又痛得难搪,你点他神藏、屋翳、日月三穴,能略略缓解。”
王樵一怔,这三穴鲜少在打穴或医药时并用,想必是独门的症药,将人抱在怀里,掌心连他掌心,从凤文里度气过去,以这掌心凤文里的小周天代他行气周天,减缓身上的压力,一面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经常这样?”
薛三催马回道:“是。那蛊折磨人哪,这世上,哪有得平白好处的道理?大家都道南派教宗是当今独步,最最年轻的武林才俊,又或者是人人惧怕的大魔头,内力之强,令人骇然,这随意改变形貌的本领,更是出神入化,防不胜防……他们不知道自有了这劳什子,他行功炼气要费多少的苦,受尽多少的罪……我常夜里是被他哼痛喊醒的,那还是实在到了忍不得了的时候,他才舍得痛呼一两声。他要练功,行气一回,便是要和那蛊先在自己身子里打上一架。……久病成医,这三个穴道我也看熟啦。”
王樵便伸手点他穴道,见他身子这一回真的是炙烫如火,便轻声念清心咒,能保上下灵台不失,绛宫始终保一湾活水,热气便拥不上心头。透过那散开衣襟,能见那蛊根隐隐蛰伏在那道旧伤深处,此时却似被压得不能动弹;被那蛊根还来的皮肤下,汗湿重衣,又被内火一炙,抹去时尽是薄薄盐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