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衍舟听出他话音里轻视的意思,不禁叹道:“你完全不知道你自己在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但他却是个明眼人。这一下,等于是把十二家当柴在烧,而把南派教宗明晃晃地放在火上烤。他若坐视不理,他便不是王樵了。”他微微顿了顿,“更何况……我觉得我们都只是个饵食,为了钓大鱼上钩……这饵自然是越重越好。……其他的都是幌子,北派真正的目标,正是逼他不得不下山入世。卑明真人保得了他一时,毕竟保不了他一世……”
文方寄听他絮絮只说王樵的事,着恼道:“你还有心思替旁人担心?管他们怎么闹去,都是前定的因果,与我们何干?”但贝衍舟只定定看着远处湖上烟波,再也不理睬他。
文方寄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心下后悔,又不知该怎么哄得他开心才好,尴尬地矗了会儿,磨蹭着放软了口气:“你想去湖上看看么?好久也没回去了……我们靠近点儿去看,好不好?”
贝衍舟轻嗤一声,冷笑道:“我如今还可以随便去走吗?能在这里看见天长水阔,我已经比当年的嫁蛊神通要来得幸运得多了。”
这话激得年轻人脸上一阵青白,突然不打二话,将身边人横抱起来,一个提纵便往山下万仞之间跃去。贝衍舟忍不住一声轻呼,只见眼前一片空濛,人如鹏鸟御风,向底下深谷急坠。直至半途,见他换手揽住贝衍舟腰际,单手向崖壁上一撑,一股湃然真气击石而出,居然震下一块山岩;双足往山岩上一点,两人身子便微微一滞,飘然滑出数丈,如是炮制,在那如镜绝壁居然如履平地。紧接着手中飞锥袖箭一挥,卷住远处谷中一棵大树树身,机括连带金丝,扯着他们向前越过无数横亘枝节,曲折羊肠,曾经他们两个花了近一日时光才磨蹭着走出的山路,如今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如风掠过了。贝衍舟靠在他怀里,随着汗水蒸腾,属于刚刚长成的青年男子气息扑鼻而来,只觉得这孩子已长成自己认不得的模样,这一身轻功绝非朝夕之功,更兼那澎湃如江河的真气,简直不似寻常修行能有,想必定有奇遇。贝衍舟虽然早知道他本领大进,可却没想过能至于斯,忍不住问:“你究竟哪里学来这一身功夫?”
文方寄笑一笑,正是意气风发时候,他却不想炫耀给旁人去看,见贝衍舟一双眼终于定落在他身上,心旌摇荡,飘飘然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往前一指,道:“到啦!”
贝衍舟急忙转头一看,见冬日的枯木聱牙切碎的荒败残景都向后纷纷退去,陡然间眼前一片空阔,湖水在冬日的晴空下映得碧蓝,远远缀着的千岛上还存着碧色,都是自己自小便看熟了的盛景。便好像逃出囚笼的鸟儿,四下里再也没有什么拦得住他,忍不住跃下地来,朝湖边跑去。
文方寄自重见他后,头一次见他这么开心,一时间看得怔了,只觉得满心欢喜,甜丝丝地沁入肺腑,这几年里他受尽的苦头,那将来可预见的麻烦都全然不在话下,一面远远缀着步子,瞧他快活的模样,一面揉着自己有些酸麻僵硬的臂膀,缓着有些跑脱了力的身子劲,心底涌出一大堆莫名其妙又不切实际的幻想出来。他见贝衍舟试探地走到了堤坝边缘,猎猎湖风吹得鬓发飘摇,恍如天上仙子一般,痴痴地望着咫尺间的湖水深处;但只看了一会儿,反而转头又来寻文方寄的身影,瞧见他揉着手臂的模样后,脸上的神情似乎柔软下来,紧几步离了高堤,反而朝他迎过来。
“怎么,手臂很酸罢?”贝衍舟觉得有些好笑,知道这小子定然是好胜要强,硬撑到现在;他见水阔天空,心情如长霾尽扫,看得也空明起来,接过他手臂,舒按着隆起绷紧的肌肉平顺下去,微微笑道,“早知你本领已经变得这么大,我也不用担心你了。”
“怎么不用担心?要担心的!”文方寄急忙道,说罢又觉得自己失言,讪讪地咬住嘴唇;只是可怜巴巴地瞧着他,补救道,“你瞧,我手臂还酸着呢。你再给我揉揉才好。”他们并肩站在堤坝上,看远处平湖如镜,影子在湖水中影影绰绰。“你喜欢看这里的风景,我就带你日日都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