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寄双目赤红,一面按着自己一只手,攥得骨节发白,冷冷道:“这世上多的是生了眼睛便以为自己不是瞎子的人,我早已见得多了!”
喻余青心道:“不好,他身上蛊毒的戾气发作了。”他五年间饱受折磨,于此深有体会,那便似饥不择食,无论吃得多饱也始终觉得饿,那饥馑的抽痛感蔓延在四肢百骸全部的神经当中,时时刻刻或是轰然叫嚣,或是喁喁低吟,要趁你最脆弱的时候抢夺这具身子的主导。与高手对峙过招、神经紧绷、生死一线之际,或是心绪激荡、气息大乱、愤恨难抑之时,都是为人最脆弱、也最需要它的力量襄助之时,自然最容易被趁虚而入,侵蚀蚕食。它会一点点地吞噬掉你的良知、你的原则,不经意间又毫无痕迹地做下一件件违背初衷又无可奈何的事,最终那道线便也无声无息地破了,你为人的底线与地盘一退再退,它为蛊的范围便愈发廓张……最终人便不再是人,“你”也不再是你。
有数人与龙旌波交好,这时都不顾什么规矩,跃下场去,两人抢过他尸首,看那竹丝极其柔韧,通常贯力根本无法刺穿皮肤,不由得大骇,心道这王潜山的弟子继承的是什么诡异绝学?他如此年轻,修为上如何做到?更有两三人围住杀人者,横眉厉目喝道:“你若说这只是失手,可要把我们平白几十年的功夫都喂狗吃了!究竟有什么仇怨,划下道来罢!”他们都不信只是无奈失手,有这等功夫的人,怎么会在第一战第一关便取人性命,那不是平白给自己树敌?因此断定是先前结仇,此时趁机报复,因此定要问个明白。
廖燕客单手打了个响指,北派观战的诸位也齐刷刷起身,各执兵刃,跃下场来,拦住寻衅者。石中侯挠头搔耳,笑道:“我年纪小不懂事,我们派也就三个人,各位叔叔伯伯可不要欺负我们。刚刚明明卑明大师才说了不准寻仇,怎么这会儿又不做数了?我师弟这些年来苦心钻研武学,自然没时间结什么仇怨,可临敌经验毕竟少啊,见人先下了杀手,那一时间只求自保,凶险之时一击中敌,自然失了些轻重。可各位这么义正言辞,怪我们辣手杀人,不知道过会儿轮到你们的时候,今天就当真不会‘失手’吗?”他这般胡搅蛮缠油腔滑调,竟然也说得群雄一时语塞,毕竟谁也不能担保轮到自己时不会伤了人命;有时候就算你为旁人留一线,旁人也不见得感这一份情。再者原有些想要分辨的,见北派呼啦啦起了一大票人明显是为他撑腰来了,谁也不敢得罪,只得忍气吞声,有的佯装不见,有的怒目而视。
尉迟启珏仔细观看那少年男女和文方寄的身形功法,对身旁的灵枢上人道:“我们兴许当初从一开始便被骗了,当初王潜山择定传人虽是北派与十二家放出的消息,好借我们的手围杀金陵王,但恐怕王潜山也趁机做局,保全了他这两个嫡传弟子。”
灵枢上人道:“金陵王是他自己的子孙,哪有人会对自己的子孙如此狠毒?再说,王潜山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反而把自己也绕了进去?”
尉迟启珏淡淡道:“若是没有人会对自己的子孙如此狠毒,我又怎么会站在这里?”他顿了顿,瞳仁里一片薄薄荧光,“你说他对子孙狠毒,我倒觉得,说不定他对自己更加狠毒些;也可能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狠毒。我接掌旦暮衙后,曾去查阅关于他的卷宗,发现他虽然是整个生死局的主使,可他自己身上,居然是种不了蛊的。”
灵枢上人一怔。“种不了蛊?那是何意?”
“你也知道,这蛊有蛊子和蛊母的分别;蛊母以蛊子的供奉为食。按这个道理,王潜山早该是武林第一人才是,至少也早该和蟾圣分庭抗礼。可他却成不了蛊王,反而必须托庇在旦暮衙之后,成日变换形容,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道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