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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你三天。而今天是第四天。”魏奇的声音疲倦而又苍凉,他不需要看树梢上那个诡秘的阴影,他知道那个人在,他的声音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你承诺过的。在今天再给我一次药。”
“药?什么药。”树上的阴影低声阴冷地笑着,“你跟我有资格做平等的交易吗?”
魏奇勃然大怒,但他站不起来,只能坐在树下粗重的喘息,他好像看见了死亡在一步步地向他逼近,不是来自于头上的阴影,而是来自于他不断减少的生命,他需要时间,对于他这样的老人来说,活着就好像在湍急的河流里抱着一块不断旋转的浮木,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再也握不住那块仿佛救命稻草的浮木,就此沉入阴暗幽深的河底。
“你需要我!正因为你需要我,所以才找上了我,不是吗!”魏奇一边喘息一边道。
阴影冷笑了一声,似乎在讨厌这种对话:“没错,我需要你。但你看看你给我看的结果是什么?又进来一个医疗队,而且还是从莫城那边来的。从第一支医疗队进山就已经展现出了你的无能,而现在,你又在指望一些什么?我给了你东西,但你做到你应该做的事情了吗?”
魏奇低着头,有些艰难地反驳着:“完全保密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如果不做出姿态去在某个程度上帮助他们,他们马上就会怀疑我心里藏着的秘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阴影反问道,“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之前我们的协议是怎么说的?你拖住时间,不要让你们那座破村庄里泄漏出太多消息,而你做到了什么?”
魏奇疲惫地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们进来得只会比原来更快,甚至政府会有人强行推动这件事情。虽然我只是一个小村支书,但我对于党的一些做事风格是很了解的。必须要给他们一些错误的判断,让他们认为这件事情还有解决的余地,并不需要他们插手去强行推进。一个村庄里出现了他们认为的未知传染病,而且这种传染病还可能向外扩散,你觉得如果不是我耐心维持,现在进来的仅仅只是这两支医疗援助?恐怕你害怕的那些人……也会很快地注意到这里……到时候,你想做的事情,就会失败。你想要的东西,就会成为摸不着的云雾。”
阴影沉默了一会儿,在风雨中,树梢上叶子簌簌地飘动,好像他对此无法反驳,并且不愿意发表任何评论。
燕三和吕昭阳躲在灌木丛里,把一切东西看在眼里,以他们的耳里,即使这些话语听得并不十分明了,却也能听个九成。
寒冷从他们的脊背蔓延上来,仅仅只是只言片语,但足够他们猜到一些可怕的事实——村庄里蔓延的传染病跟这个繁盛树木内的那个声音有关,而这个燕三也算见过几面的老村支书,在他慈祥温和的外表下,居然包含着一颗狼子之心。
他们不知道老人说到的“药”是什么药,但怎么看,他们都看不出老人有一点为难的神色,如果说他是被胁迫才去帮助做这些事情,恐怕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树上的那股阴影终于又说话了,这一次,他没有再指责魏奇的做事上的问题,轻轻地说道:“我接受了你的解释,但不要以为我会因此原谅你的问题。我需要时间,你同样需要。你应该明白,这不光是我的问题,更是你的。”
魏奇向上看了一眼,在树冠里,他只看见一团黑色的影子,他仍然记得这团黑色的影子在那天阴冷的夜晚中带着彻骨的寒风,落在自己院子里的样子。他只用了一个眨眼的时间就靠近了自己,贴在自己的背后,靠近自己的耳朵,就连他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恐惧像是一只即将破壳的鸟雀,它在啃咬蛋壳的内壁,而后他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我需要你的帮助,当然,不会让你白干。”
从那一天晚上开始,他开始变成就自己心里都极其厌恶的一种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再也无法顾及那些躺在病床上,甚至最终迎来死亡的、那些他及其熟悉的面孔。
他觉得这不是他自己本该有的面目。
但,这难道不是他隐藏在心里的面目么?
恶魔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地放出来的。等到他再想把那头恶魔关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头饥渴的恶魔啃吃自己的心智,挖出自己那颗原本为村民们尽心尽力服务的心脏,放进一颗恶毒的、充满欲望的黑色宝石。
“我会尽量做到的。”魏奇面无表情地道,“不会让他们坏了我们的好事。”
“我们?”阴影里的人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这话不是你有资格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