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尹叔,或者说破军听完了“美团外卖小哥”的叙述,点了点头,微微一挥手,对方就恭敬地做了一个古老的抱拳礼节,然后出了这片工地区,坐上自己的小电驴,继续他一天的“工作”。黑水门的探子虽然说在并不如白鹿门和龙组那样无孔不入,但就算是在龙组镇压下的莫城,他们也有一套自己独特的联系方式,这么多下来,仍然如同深藏草木根系的昆虫,静静地蛰伏,直到他们某日被需要,才会爬上树梢,化茧成蝶乞求一日的灿烂……
破军知道,即使这位外卖小哥把踪迹掩盖的再好,他的身份再如何不引人注意,可黑水门的情报组织要把这样一个消息传递而来,中途必然有破绽,龙组从端木长歌接替夏渊成为龙组副领袖以来,无数原本是严铁生埋藏在各处的钉子也开始发挥了他们原有的作用,谁知道黑水门一直隐蔽的情报组织内部会不会已经是千疮百孔?
在他预测之下,恐怕不用半天时间,龙组的人就会找到他这藏身的地方,然后他就会重新陷入龙组的监视圈,如同一位脱·光了衣服的娇羞姑娘,不得不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置于那一只只“恶狼”的视线之下。虽然龙组不方便动手杀他,但如果他是处于这样的监视之下,自然不可能做好掌门师弟交代的任务了。
是该走了。破军想,只是,他却并不想换一个地方再度隐藏起来,黑水门情报组织给他带来的消息是今天叶萧凌已经进了龙组,而他那已然稳定的疗法就要为严铁生治好那双在十年前受伤的手,脑海中有一个想法在不断地发酵,好像有一坛藏在酒窖中无数年的陈酒,终于泥封上露出了缝隙,酒精在不断地刺激他的大脑。
站在原地想了许久,他终于转过身,却不是往圆桌旁那仍然沉浸在吃喝中的工友旁走,而是佝偻着走向了那几间用轻质砖头胡乱搭建的临时宿舍,在脏兮兮的墙壁边上,在自己床铺的枕头之中,他翻了翻,从枕头中抽出了那根仍然锋利并且泛着不详黑光的黑色钢钎。
“叔……”破军皱了皱眉,转过身,他早已经听见了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脚步声,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那些中年人的脚步声,没有曾牛这样如少年般轻快,说起来讽刺,人若是上了年纪,就连脚步都会变得沉重许多,就好像背后承载了太多不好的回忆,身体也随之沉重艰涩。自己也是有过那样年少轻狂的时日的,手上握着一杆大枪,入莫城,杀得国安局血流成河,如果没有当初的龙1组……如果没有……
“我要走了。”破军佝偻着转过身来,静静地道。
曾牛有些不知所措,他呆呆地看着破军那张满是刻痕的脸,道:“去哪儿?”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破军摇了摇头,向着门外走去。脚步沉重,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就好像他手上握着的那根黑色钢钎,锋锐所到之处,无人敢正面交锋。
但到门口的时候,破军还是停滞了一下,虽然他的背部依然佝偻着,但站在门口,他轻声道:“我教你的那些,你最好别忘了。”
曾牛转过头来,想再看看他尹叔有些佝偻辛酸的背影,但门口空无一人,好像破军从未停留,更没有说过那最后一句话。
几秒钟之后,曾牛反应过来,有些急匆匆地追出去,却被随后走来的何大叔一把拉住。
“叔,放开。”曾牛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而且这些天打坐他的力气已经越发地可怕,所以他不敢轻易用力甩脱,否则一旦发力不当,就容易伤人。
但何大叔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拉扯着他,压低了声音,好像从牙齿缝之中吐出一句话:“你不要命了!老尹他根本不是什么民工!我看到他走的时候手上拿着钢钎!我懂得看人的眼睛,他是个会杀人的人,而且杀过很多人!”其中的愤怒,恐惧,让曾牛一时间竟然丧失了力气,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平时照顾自己的大叔,而是一头正在面临一片阴霾的野兽。
曾牛身体一下子软下去,他感觉自己好像一瞬间失去了追上去的力气,其实这么多天,他也感觉到了破军那藏在普通民工外表下的特意之处,更深刻地感觉到他眼底那种漠然……一个人的冷漠,有些是来自于天性凉薄,有些是来自于什么都不在乎。但破军的眼睛不一样,仅仅只是疲倦。但这种疲倦……就如同一个农民割了太多的麦子,一个机械工修了太多机器一般,一个人对任何人能报以这种疲倦,只能说明他对于这些人的生命早已经是几近目空一切,杀与不杀,只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