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她便不得不面对更可怕的事实——曾经受过的一切,难道要再重来一遍吗?
这可怕的猜测使她惊恐惶然,自然是无心饮食。
林斐哄了又哄,喂她吃了几口,又逼她喝下小半碗白粥。直到谢玉璋微微摇头,才把碗交给了宫人,贴着谢玉璋坐了,柔声说:“要实在没胃口,不如跟淑妃娘娘说说,我们去西山的皇庄里避暑,你也好发散发散。”
谢玉璋又摇摇头,俯身枕在了林斐膝头,透过打开的槅扇,望着中庭,问:“今天有什么人进宫吗?”
自那日被魇着后,公主像换了个人,平日里最是笑得无忧无虑的人,眼中竟全是愁绪。林斐困惑不解。
谢玉璋曲不听,舞不排,只跟她打听有什么人进了宫。这倒不难。以谢玉璋的受宠,林斐虽然连最末级的女官都不是,却是宝华公主的贴身之人,在宫里很是行走得开——只要别出现在皇帝面前就行。
她的祖父忠言直谏,在御前撞柱而死,触怒了皇帝。虽然皇帝允了她留在公主身边,却不允许收回她的贱籍,也不许谢玉璋给她女官做。每每皇帝来朝阳宫,她便避开去。
林斐拢着谢玉璋乌黑如瀑的青丝,柔声给她讲打听来的那些消息,谁谁又进宫了,哪家夫人来给淑妃娘娘请安云云。
谢玉璋闭上眼睛。她哪里在意谁的夫人来给谁请安,她真正想知道的是漠北汗国的使团进京没?她可怕的命运何时开始重启?
耳边是林斐柔柔的声音,除此之外,朝霞宫静得落针可闻。
从前父皇称赞朝霞宫有“真趣”,那些在皇帝面前也敢笑声阵阵的小宫人们,此时此刻却都能管得住自己,连走路都是轻手轻脚。
都是精挑细选才送到她这里来的人,哪怕是真的娇憨,骨子里也有三分精明。
谢玉璋自嘲地想,原来这朝霞宫里,真正又天真又傻的,从始到终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林斐的声音落在耳朵里:“河西节度使今天又被陛下召见了。他今天换了件赭石色的袍子,还是一样土气,人又矮墩墩的,大家都笑得不行。”
这些节度使们,拥兵自重,割据藩镇,后来都反了。哪个不是跺一跺脚,房梁都要颤一颤的人物,却被宫中的无知宫娥们在这里嘲笑衣着土气,不是云京城今年最新的时尚。
谢玉璋想到当年,自己也是那些无知之人中的一员,便觉得分外可笑可悲。
她忽地怔住!
林斐说谁?
她腾地一下坐起,问:“谁?哪个节度使?”
“河西节度使啊。”林斐眨眨眼说,“李铭。你上次说他像个矮冬瓜的那个。”
谢玉璋整个人都呆住了。
是的,河西节度使李铭!她原是在云京便见过他的,只是时间过得太久,她忘记了。现在她想起来了,在漠北的使团到来之前,她便见过他了。
他生得矮,人又长得敦实,偏穿衣服又透着一股子俗贵土气。那年她蹦蹦跳跳跑去含凉殿,想跟父皇说说她新排的舞,却不想见到了李铭,她当场就笑了。
多么、多么的无知可笑啊。
那些搅动天下风云的男人,他们手中的力量,和他们生成什么容貌、穿衣是否及时追上最新的潮流,又什么关系呢?
“李固也进宫了吗?”谢玉璋突兀地问。
林斐却一脸不解,问:“李固是哪个?”
谢玉璋哑然。
李固是哪个?
他现在应该是河西节度使李铭的义子,在他的十二子中尚未显山露水。
后来局势大乱,他从河西起家,逐鹿天下。
大穆朝悍戾刚勇、杀名赫赫的开国皇帝陛下!
第3章
因为谢玉璋的受宠,朝霞宫的事在宫里便是大事。朝霞宫的吩咐,立刻就有人执行。
宝华公主想知道河西节度使李铭带来的两个义子都是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小内侍来回报了:“是行七和行十一的。行七的叫李卫风,行十一的叫李固。”
李十一郎。
那位陛下,原来在这个时候已经来过云京了吗?谢玉璋怔然,她竟全然不知道、不记得。
一个疑问不禁浮上心头——这个时候,她和他……已经见过了吗?
看着谢玉璋又神思恍惚,林斐担心地推推她:“殿下?”
谢玉璋回神,她看了林斐一眼。那黑黢黢的眼睛里幽幽的目光,让林斐感到陌生。
“来人!给我更衣梳妆。”谢玉璋忽然说,“还有,叫小膳房准备两盏香薷饮子,要冰澎过的。”
前世,她和他在这时候有没有见过,她不知道。
但今生,既已知道他来了,谢玉璋想,怎么能不去见见?
她必须去见见他!
“去送给陛下吗?”林斐看着宫人给谢玉璋梳头绾发,问。
“是。”谢玉璋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回答,“天热人乏,容易食欲不振,我送去给父皇解解暑。”
这是她从前做公主的时候常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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