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医痴(1 / 2)

不良引 君不贱 3451 字 2天前

千山暮雪,万树缀白。

终南山脉起昆仑,尾衔嵩岳,钟灵毓秀,宏丽瑰奇,以九州之险横亘关中之南,山中大谷有五,绿屏参天,小谷过百,秀姿联翩,连绵数百里素有仙都之称,时逢冬日,云横雪拥,山中银装素裹万籁俱寂。

马车停在山脚,秦无衣下车便见到半山腰的重阳观,道观依山而建,顺势而为,周围雪峰拱卫,三山怀抱宛若玉龙盘柱,山涧云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

山前无路,众人下车前行,羽生白哉探了一下聂牧谣鼻息,已无吹动杂草之力,此去后山还有半天脚程,不忍见她再长途跋涉,想要背聂牧谣入山。

秦无衣欲阻:“牧谣随时都有可能妖毒发作,若突失心智攻袭你后颈,恐猝不及防会被牧谣所伤,一旦你也身中妖毒,后果堪虞。”

羽生白哉不听,执意背上聂牧谣负重前行,秦无衣知道他是心生有愧,也不再多言。

山前有名道童独扫径上雪,顾洛雪前去问路,道童遥指后山说道:“深谷幽远,加之大雪封山,山内鸟兽难寻何况是人家,茫茫雪原要寻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顾洛雪拜谢道童,转身表情忧虑:“后山人烟罕至,那对夫妇只说了大致地点,如今无人领路,怕一时半会很难寻得薛修缘下落,即便能找到也需三五时日,到那时……”

秦无衣无言,径直朝后山走去,天色渐晚,日暮已西,顾洛雪担心仓促入山很可能会迷失方向,刚想开口劝阻,忽闻一声鹰鸣,顾洛雪抬头又看见那只鹞鹰,竟从长安一路如影相随跟至终南山。

鹞鹰展翅翱翔于风雪中,金色的余辉照射在它羽翼上,闪耀出璨璨金光,伴随荡气回肠的啼鸣声,透着与这些万古群山一样的豪迈和苍茫。

鹞鹰在身后流溢出一道金光,顾洛雪的视线追逐着鹞鹰慢慢低垂没向西北方的身影,然后看见前面秦无衣挺拔的背影,突然意识到秦无衣在跟随鹞鹰指引的方向前行。

顾洛雪来回在鹞鹰与秦无衣之间转移着视线,回想起那晚发现聂牧谣妖毒发作时的情景,鹞鹰也出现过,而且准确无误找到聂牧谣,顾洛雪在心中暗暗诧异,为什么秦无衣对示警的响箭视若无睹,却偏偏对一只猛禽如此相信。

夜雪覆路,秦无衣穿行林间,在身后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足迹,那只鹞鹰仿佛有灵性,飞出不远便停歇在枝头,尖锐而响亮的鹰鸣让秦无衣不断调整前行的方向,秦无衣虽没有说过,可连走在最后的羽生白哉也发现,他和那只鹰好似有某种特有的羁绊。

穿过后山便是一望无垠的深谷,秦无衣加快了脚步,想趁天黑之前穿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密林,在月光洒落时,白茫茫的雪原笼罩在一片幽魅的银辉之中,依稀听见潺潺溪水流淌的声音,秦无衣拨开一簇树枝就见到溪流边的茅屋,窗户透出桔黄的灯火,仿佛瞬间让雪虐风饕的雪谷有了些许暖色。

顾洛雪连忙前去扣门,夜幕中传来三声鹰鸣,秦无衣神色骤然冷峻拉住顾洛雪,回头看了羽生白哉一眼,两人之间的默契仅仅一个眼神就能领悟,羽生白哉将聂牧谣交给顾洛雪,手已按在影彻上,站到秦无衣一侧,两人互为犄角,伺机而动。

茅屋的门虚掩,秦无衣轻轻推门进屋,炉火上还温着一壶水,桌上有半碗汤药,秦无衣手背触碰在碗沿还有余温,可茅屋内却没见到人,低头看见地上有点点血迹一路蔓延到后院。

秦无衣推开后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风雪交加的院落中有三人,跪在地上的是一位髯发银须的老者,慈眉善目面相敦厚纯朴,鹤发童颜颇有仙风道骨之韵,只是现在赤裸半臂,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有鲜血涌出,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短匕,浑身惊恐战栗,透着求助的目光望向秦无衣。

老者脖子上架着一把柴刀,锋利的刀刃在他颈上割出一道血印,秦无衣视线顺着持刀的手上移,站在老者身后的人五官畸形,面目可怖,像一团揉乱的泥,脸上还长有渗人的肉瘤,神色凶神恶煞形同鬼魅。

他身边是一位妙龄女子,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双瞳剪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宛如昆仑美玉落于凡尘一隅,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

秦无衣来回打量院中三人,一时间分不清他们相互之间是什么关系,突然跪地老者怯生生大喊一声:“侠士救命……”

他话刚一出口,身后面目狰狞的人不由分说,举起柴刀就向老者手腕砍去,羽生白哉推算过薛修缘年纪,活到现在已近百岁,与跪在地上老者相差无几,若薛修缘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世间再无人能为聂牧谣除去妖毒,想到这里连忙出手相救,挥刀急出架住落下的刀锋,顺势一掌拍在那人胸前。

那人看似凶悍,却不堪一击,若不是羽生白哉留有掌力,势必瞬间命丧当场,那人手中柴刀被震飞,整个人踉踉跄跄重重跌倒在雪地中,身旁白衣女子大惊失色,冲到那人身旁低唤了一声,阿爹。

女子迈步不齐,右脚残瘸,落在秦无衣眼里不由暗暗惋惜,女子静若处子,如同这山林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偏偏这腿疾美中不足。

被救下的老者劫后余生,缩到羽生白哉大口喘息:“多谢侠士出手相救。”

羽生白哉护在老者身前,一边警戒对面两人一边询问:“薛医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薛医师?”老者一脸茫然。

羽生白哉一愣:“你,你不是薛修缘?”

“老朽是山下樵夫,进山砍柴遭遇风雪被困山谷,寻得这户人家想借宿一晚,岂料他们父女竟生歹心,逼我喝下汤药还让我自己砍掉手腕,若不是侠士救命,老朽今晚难逃一死。”老者战战兢兢说道。

“你既然是樵夫,那……”秦无衣本来见到老者惊恐神色就有些不敢断定,听顾洛雪的描述,一个看轻生死能治愈敌军,胆敢将御笔匾额废弃蒙尘的医痴,何其狂傲不羁,绝非是贪生怕死之辈,其气度和风骨都不是那老者能比拟,想到这里,视线移到被羽生白哉击倒在地的那人身上,“你,你才是薛修缘!”

羽生白哉虽掌下留情,但那人也伤的不轻,却始终没有正眼瞧过秦无衣三人,被女子从地上扶起来,径直走到缩在羽生白哉身后的樵夫面前,根不无惧羽生白哉手中的刀,伸手扣住樵夫手腕把脉,顿时脸色大变,恶狠狠瞪了羽生白哉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以为救了他,实则是要了他的命!”

“啊?”羽生白哉不知所以。

薛修缘捂着胸口,强忍伤痛问樵夫:“一年前你可被毒蛇所伤?”

樵夫心有余悸,始终躲在羽生白哉身后,听薛修缘这么一问也愣住,低头想了想答道:“还真有此事,一年前在太乙山山脚,手背被一条白唇竹叶青所咬,你又怎会知道此事?”

薛修缘起身冷声说道:“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脏,我观你眼白玄黑,两目上窜且目光晦暗,形瘦善饥,手抖鼻颤为邪热蕴毒,再辨你手抖时律,即可推算时日,知你一年前中过蛇毒又有何难。”

薛修缘语出惊人,仅仅望神查色便知病灶所在,甚至连发病时间也推断的准确无误,可见其人医术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樵夫不以为然:“山里樵夫被毒虫所伤是寻常事,家家户户都有祖辈传下来的疗毒药方,服用后便可祛毒无碍。”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错就错在你服用了解毒方剂。”

樵夫诧异:“服用方剂解蛇毒有何错?”

“你身中的是两种毒物,竹叶青在咬你之前就被毒虫所伤,它中毒不死皆因以毒攻毒,其自身的蛇毒刚好克制毒物,这两种毒液在竹叶青体内融为一体,咬噬你手背时注入你体内,你的疗毒方剂的确清除了蛇毒,但没有了蛇毒制约,另一种毒液便发作,只因毒性不及蛇毒危猛所以你一直未觉察。”薛修缘面无表情冷冷问道,“近月来,你可是指间时而震颤无力,手臂隐痛难忍,眼涨如爆。”

樵夫越听越惊,不住点头:“确有此事,而且症状与你所说无异,可有药方能根除毒疾?”

“你体力余毒实为罕见,两种毒液相互融汇本是世间奇事,天下药石皆难根除,庆幸余毒尚未发作,我灌你汤药催动你血脉下行,再割开你手腕放血,又让你在冰天雪地中赤裸手臂,余毒被逼至你手掌,我再持刀相挟,你畏死惊恐,势必加快心血涌动,如此一来,余毒无法再回流,你只需砍断手腕便能清除残毒,可惜……”薛修缘又瞪了羽生白哉一眼,声音更加冰冷,“他自以为是出手相救,殊不知,你松了这口心气,余毒顺血脉由至双臂,用不了多久便会侵蚀你脏腑,到那时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羽生白哉不知所措,懊悔自己冲动之举害了樵夫:“白哉一时情急铸成大错,还望薛医师仗义相救老者性命。”

“他体内余毒不烈,即便蔓延也不会危及性命。”一旁女子说道。

樵夫大惊失色,连忙跪地磕头:“老朽愚钝不知圣医好意,还恳请圣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