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深郁、神秘、肃穆令人畏惧。
这种色彩不像红色那般鲜艳,不同白色纯洁,也不及其他颜色绚丽多彩,黑夜令人畏惧,根源便是那片视线无法穿透的黑色,里面总会潜藏着未知的恐惧,越是去联想越会害怕。
黑色是聂牧谣钟爱的颜色,在她眼中黑色没有生气,所以每当她穿上那身黑衣时,就代表着死亡的降临。
聂牧谣半蹲在山头,从草木的缝隙刚好能俯视那座家境殷实的宅院,黑衣、黑发、飘舞的黑色腰带都与宅院张灯结彩的红色形成鲜明对比。
红彤彤的灯笼透着喜气,聂牧谣视线定格在灯笼上那个“宁”字,敏锐的目光就如同盘踞在她肩头的鹘鹰,手一挥鹘鹰展翅而飞,在天际围绕那处宅院翱翔,金色的羽翼遮挡住日辉,将艳阳变成奇异的金黄色。
聂牧谣的视线慢慢移到宅院里,高朋满座的宾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出来敬酒的新娘,周围的人纷纷起身送上祝福,新娘逐一道谢场面喜庆欢愉,在新娘旁边的女子兴高采烈,一直牵着新娘的手同样欢喜但眉目间却流露出不舍。
鹘鹰尖锐的鹰鸣声传来,聂牧谣抬起手,手中多了一副丑陋狰狞的面具,与她那张绝美的脸格格不入,聂牧谣毫不迟疑将面具戴在脸上。
瞬间她犹如变了一个人。
确切来说,她更像变成一只凶悍残暴的妖兽。
这幅面具赋予了她另一个名字。
九婴!
西山之中最为凶猛暴戾,无人能除的妖兽!
聂牧谣站起身,右手高举张开五指,一团黑色从远处草丛慢慢显露,猫着腰疾步向那处宅院方向奔去,然后是第二团、第三团……
围绕宅院的山林中陆续有黑影在浮现,动作异常敏捷,从四面八方悄然无息将宅院团团围住。
所有黑影都到达预定的位置,全都蛰伏不动,视线都聚焦到聂牧谣的身上,待到聂牧谣五指握拳的刹那,黑色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吞没那片欢愉喜庆的红色。
守门的护院家丁还未反应过来已倒在血泊中,宅院的大门被紧闭,杀戮便是从那刻开始,黑衣人跃上屋顶,袖箭对着席间宾客乱射,片刻功夫院中已死伤过半,喜乐被惨叫与哀嚎交织的声音所代替。
院中是慌不择路四处逃窜的人,而黑衣人却有条不紊收割着性命,好似这样的杀戮对于黑衣人来说轻车熟路,所有人都是在按部就班完成一件做过无数次的事。
谁留下负责对庭院中倒地的人补刀,谁负责剿杀徒劳反抗的护卫,谁负责追杀四处逃窜的人,都在事先被明确分配好,而统筹这一切的便是正步入院中的聂牧谣。
聂牧谣信步在院中,血腥和杀戮在那副面具下变的习以为常,一名负伤的宾客跌跌撞撞试图逃脱,无常鞭从聂牧谣袖中抖出,准确无误缠绕在那人脖子上。
咔嚓!
那人颈脖应声而断,动作干净利落,从面具中透出的眼睛没有丝毫怜悯和仁慈。
杀戮的降临如同疾风骤雨,来的快却的也快,半柱香不到,院中已尸横遍野,哀嚎声越来越稀少,聂牧谣走到天井,那里押跪着这座宅院的主人和家眷。
一名妇人突然起身抱住身前的黑衣人,让藏在身后的孩童逃跑,孩童跑向聂牧谣的方向,近在迟尺时一只利箭从孩童胸口穿出,还来妇人撕心裂肺的悲哭。
孩童就倒在聂牧谣身前,稚嫩的手掌眼看就要触碰到聂牧谣的鞋面,聂牧谣向后退了少许刚好避开,比起一条性命聂牧谣更看重足下那双鞋,生怕会沾染到丝毫血渍。
戴上这幅面具便将隔绝所有情感,这是聂牧谣自小被灌输的宗旨,如今已深入骨髓,让她学会再任何时候都无须对死人有怜悯之心。
聂牧谣微微点头,跪在天井中的人被悉数割喉。
聂牧谣偏转头,不是不敢直视而是早已麻木,坐到一桌宴席上,桌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刚开封的女儿红酒香扑鼻,想来是主人为女儿出阁存放多年的佳酿,聂牧谣斟满一杯,就在四周横七竖八的尸骸中悠闲自得品饮。
少顷一名黑衣人来到聂牧谣身边,附耳低语一句。
刚举起的酒杯又重新放下。
一百二十一。
这不是聂牧谣想要听到的数字,宅院中应该有一百二十三具尸首才对。
少了两具就意味着还有两人活着,这是绝对不被允许发生的事,鹘鹰一直盘旋监察着宅院中的一举一动,没人能逃脱鹘鹰那双鹰眸,说明这两人还躲在院中。
找!
聂牧谣只说了一个字,满院的黑衣人倾巢而出,都清楚如若找不到缺失的这两人,自己的下场也将会和这里的尸骸一样。
尸首被逐一搬倒庭院中,聂牧谣扫视每一具,触目所及都是鲜血的殷红,可这片红色不够浓艳,还差了一抹喜庆的深红,聂牧谣想到那名凤冠霞帔的新娘,还有一直牵着新娘手的女子。
她们并未在堆砌的尸骨中,转身去了新娘张灯结彩的闺房,走进门的那刻就听见从柜橱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人惊恐时浑身战栗的声音,对此聂牧谣异常的熟悉。
打开衣橱的门,了结两人性命,今天的事就算圆满,聂牧谣在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刚要伸手去拉开衣橱门时,门先被推开,寒光四溅的剑锋从里面透出,聂牧谣猝不及防虽躲过杀招可脸上的面具却被挑落。
聂牧谣勃然大怒,反手夺剑顺势一扬,女子的左手齐臂被削断,身旁新娘戴着的红盖头断了一截,新娘白皙的颈脖上慢慢侵染出一道血印,顷刻间血如泉涌,新娘松开女子的手倒在血泊中,头上的金钗随之掉落在聂牧谣面前,如瀑般的秀发洒落一地勾勒出新娘清秀美丽的脸庞。
……
聂牧谣的思绪慢慢回到现在,那段缺失的记忆如今终于恢复如初,她将自己和宁汐的记忆混杂在了一起。
“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不希望我记起过往的原因吧。”聂牧谣看向秦无衣,声音黯然,“我一直都在抗拒自己过去的一切,所以才会在失忆后用了别人的记忆,一直在阻止我找回记忆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秦无衣满眼疼惜之色,可事到如今说什么也于事无补,聂牧谣已经记起了一切。
至于后面的事都是真的,羽生白哉的出现让宁汐有机会逃脱,黑衣人没有去追逐,比起一名漏网之鱼,露相的聂牧谣更让他们严阵以待。
但凡在外人面前露相的人都不会被允许活着,这是谁也无法凌驾于上的法则,可自己被黑衣人追杀,走投无路负伤坠崖按说必死无疑才对,可羽生白哉在悬崖下及时救了自己,聂牧谣不相信自己运气会有这么好,唯一的解释羽生白哉早已在悬崖下等着,那就说明当天无论自己的面具有没有被宁汐偷袭挑落,自己都会遭遇黑衣人的围攻。
那日除了自己外,其他黑衣人接到两道密命,一道是灭杀宁家满门,而另一道便是围剿聂牧谣,奇怪的是羽生白哉居然会知晓这两道密命,说明有人事先告诉了他。
聂牧谣的视线越过秦无衣落在羽生白哉身上,她想起了过往的一切,也包括与这个男人之间的点滴。
“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也会编造谎言。”
“我宁可瞒你一辈子。”羽生白哉叹息一声,惴惴不安试探着问道,“我现在该叫你什么?七君之一的九婴还是聂牧谣?”
“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
“你伤势好转后清醒过来,我发现你记忆全无,你问我自己是谁,白哉想你与过去一刀两断,我在聂谷底救的你,而我第一次见你时,正在读《诗经.小雅》中的无羊篇,其中一句让白哉记忆犹新……”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聂牧谣念出声。
“其文意为,远自郊野赠柔荑,诚然美好又珍异,不是荑草长得美,而是美人相赠厚情意。”羽生白哉满眼深情道,“后来你对我说过,你愿随我遥渡故里,牧野鹰扬携手白头,白哉便骗你叫聂牧谣。”
“你可知我去峪口意欲何为?”聂牧谣问道。
“白哉入唐时你奉命核实身份,你觉察有异被派来杀我。”羽生白哉苦笑一声。
“原来你早就知道。”
“不,是后来有人告诉我的。”
“那人可有告诉过你,我行事从未有过失手。”聂牧谣望着羽生白哉,眼中终于找回那份久违的一往情深,“你是第一个对我视而不见的男人,在你眼中好似垂钓的兴致远比看我一眼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