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罪条(1 / 2)

不良引 君不贱 3650 字 2天前

从朝班中站出来的人是许元辅,武则天听到这声音时,好奇多过于惊讶,两朝遗老在朝中威望甚高,先帝点评此人只用了四个字。

惜言如今。

记得上次听到许元辅开口还是三年前,因患喉疾难以出声,殿上君臣对答皆用奏疏,一个三年未开口之人突然说话,难免让武则天出乎意料。

转身看向许元辅,那身素白的孝衣在尚红的唐廷分外刺眼。

“今日是新君的登基大典,许卿身作孝衣怕是不合礼数吧。”武则天沉潜克刚道。

“老臣这身孝衣为先帝所穿。”许元辅从容不迫。

武则天似笑非笑:“许卿既然如此忠烈,当该让先帝知道,本宫就成全许卿这片君臣之情,登基大典之后,许卿就去昭陵为先帝守陵。”

“老臣不去。”许元辅高声作答。

武则天笑了,突然发现今天自己的话好像没有以往好使:“许卿是想抗旨?”

“孝衣老臣为先帝所穿,同样也是为自己所穿,老臣说完该说的话,就准备赴死去侍奉先帝。”

殿中鸦雀无声,武则天打量许元辅良久,这个三年没说过一句话的兵部侍郎,自己竟然一直低估了他的存在,沉默并不是无言,而是一种积蓄、酝酿,然后等待猝发的那刻。

如今的许元辅落在武则天眼中,更像一把弓,一把蓄势待发三年,为的是箭发时能铮铮有力,直冲云霄的弓。

只不过这把弓现在对准的是自己。

“许卿倒是让本宫想到一人。”武则天处变不惊。

“太后想到谁?”

“楚庄王。”

“老臣平庸无为,岂能与春秋霸主相提并论。”许元辅一脸谦虚。

“许卿自然比不得庄王霸王,不过倒是和其有些相似,昔年楚庄王楚庄王继位三年,没有发布一条法令,左司马不解问起为何沉默无声,楚庄王告之城北山上有大鸟栖息,三年不展翅,不鸣不啼,就是为了等翅膀长大,虽不飞,飞必冲天,虽不鸣,鸣必惊人!”武则天和颜悦色道,“看来许卿今日也打算一鸣惊人。”

“太后多虑了,老臣三年不言,是因为言无听者。”

“现在有了,本宫与即将继位的新君,还有这满朝文武都能听,还是那句话,言者无罪,许卿大可畅所欲言。”

“老臣想参一人。”许元辅单刀直入。

“许卿想参谁?”

“参太后!”

……

殿中一片哗然,许元辅果真是一鸣惊人,一开口便令朝堂之中所有人惊愕不已。

“放肆,太后敬你是两朝遗老,你却倚老卖老,以下犯上……”

“本宫刚还教过陛下,要学会广开言路,多听逆耳之言,许卿既然能犯颜直谏,本宫也能海纳百川。”武则天打断李旦,幽幽道,“不知许卿要参本宫何罪?”

许元辅连奏疏都没有拿,挺胸朗声道:“先帝雄才伟略,守业有功,开永徽之治,兴大唐之威,堪称古今罕有英主,然日有盈亏,月有阴阳,丰功之下难免憾事,恐会危急社稷千秋,老臣扼腕于朝危,引颈就诛直谏,唐廷之危,危在后宫,后宫之祸,祸在太后!”

“本宫到成了许卿口中祸国殃民之罪魁。”武则天淡定自若,“许卿倒是说说,本宫有何罪能令社稷危在旦夕?”

“太后擅弄权势,先帝在位时借其风眩之症,目不能视而大肆收权,并挟先帝以二圣自居,贻笑天下,掌权之后清剿异己,罗织大狱,而且任事率性,好恶无定。”许元辅大义凛然道,“此乃其罪一,刚愎雄猜!”

此言一出,殿上没有之前的嘈杂之声,群臣埋头不语,这次不是忌惮武则天,而是许元辅说出了他们一直不敢说的话。

李旦有些按耐不住,倘若只有许元辅一人还能治他以下犯上,可如今群臣皆沉默,万一被许元辅煽动后果不堪设想,极有可能引发宫变。

“看来许卿参本宫的这条罪状说到诸卿心坎上了。”武则天环视一圈,依旧波澜不惊,“这第一条就让本宫成了恶贯满盈之人,倒是好奇剩下的三条又是什么?”

“自太后把持朝政以来,滥用律法,威慑群臣以及天下万民,诸多酷烈律令,让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其循规蹈矩非出于守法,更多是畏死。”许元辅慷慨陈词,“老臣三年未言,怕的就是祸从口出,纵观这三年来多少曾经的功勋之臣死于太后之手,此乃太后其罪之二,严刑峻法!”

“许卿是指摘本宫滥杀忠良?”

“不是指摘,是太后多行不义之事,死于太后之手的良臣不胜枚举,就拿上将军李群来说,李家满门忠烈,父为皇室守京畿,子为社稷守国门,到头来又如何,太后只需一句谋逆便灭杀满门,人心何在?公道何在?”许元辅转身看向沉默不语的群臣,“李将军之祸尔等都有目共睹,遗孤李蔚就在这大明宫中被乱箭穿心,李家之殇便是尔等他日之鉴。”

武则天无言以对,扪心自问自己愧对李群,但在皇室威信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

“继续!”武则天声音稍沉。

“太后任人唯亲,广织党羽,前有李义府、许敬忠之流,为太后揽权鞍前马后,不惜杜撰罗列罪名陷害元勋,导致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等一干开国元勋相继被害,而太后借此扶摇直上,后又重用外戚,武氏子弟多把持朝中要职,幸有忠良之后与之抗争,并拟定《内训》和《外戚诫》压制武氏兴风作浪才确保社稷无忧。”许元辅慷慨陈词,“如今先帝龙御归西,大权旁落太后一人之手,长此以往外戚之祸怕是又会死灰复燃,此乃其罪之三,外戚专权!”

“许卿大可不必说的如此含蓄,不妨直接将本宫与吕后相提并论便可。”武则天淡笑一声。

“老臣后来细想,这倒也不能全怪太后。”许元辅指着殿中文武道,“太后这些年滥以禄位收百官之心,再挟刑赏之柄以御天下,可太后好好看看,殿上这些官员都慑于太后天威,可他们之中有谁是真对太后忠心不二?没有,老臣敢说一句,倘若太后一朝失势,他们便是率先向太后发难之人,想必太后对此也心知肚明,太后不是想启用外戚,而是根本没有可用之人,老臣看来太后可悲亦可怜。”

“是啊,本宫的确可悲,世人说本宫知人识人,本宫还以此为傲,却从未看透过许卿,三年不鸣,这一鸣真让本宫刮目相看。”

“老臣所说不过是肺腑之言而已,只是太后太久没有听到过真话,想来是有些不太适应。”许元辅声音高亢,面无惧色。

“那许卿就把肺腑之言讲到底,最后,本宫最后一条罪状是什么?”

“打压门阀,贬低士族,以开科取士为由提拔寒门士人,实则是广织党羽,太后此举有违古法礼数,导致礼崩乐坏,为限制门阀竟下诏禁止士族通婚,太后想要一人独大,只手遮天之心昭然若揭。”

“本宫开科取士是为选贤,此举在许卿看来也是罪?”

“那是太后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许元辅冷笑一声,转身大声对满朝文武道,“在下与诸位同朝为臣多年,这朝堂之上的何人不是门阀子弟,但诸位再往下看看,如今唐廷官员,寒门士人已占半壁江山,长此以往,这些人早晚会替代诸位,太后视门阀士族为眼中钉,待到这些寒门官员羽翼渐丰,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士族之祸便是诸位的前车之鉴。”

殿内一片死寂,喧哗说明人心浮动,沉默反而更为可怕,因为没人知道沉默会在何时演变成爆发。

武则天泰然处之,只是对殿下宫女道:“去上苑为本宫折一枝荆棘来。”

等宫女领旨出殿,武则天慢慢走下高殿,同样是默不作声,依次走过每一名官员身边,力乘阳刚的威势让所过之处的官员头埋的更低,这些人脸上之前的彷徨瞬间又被敬畏所取代。

殿上只有吴松鹤、曹密以及许元辅还高抬着头。

“许卿能坦诚相见,本宫也就不诸多推诿。”武则天停在许元辅面前,“许卿慧眼独具,能列出本宫四大罪条,想来是对朝局了然于心,本宫有一事不明,还望许卿指教。”

“老臣不敢领指教二字,但凡老臣知晓定知无不言。”许元辅一脸正气。

“在许卿眼中,先帝可是昏君?”武则天单刀直入。

“先帝英伟不输太宗和先贤明君,何来昏君一说?”许元辅掷地有声。

“许卿执掌兵部多年,调露元年,唐廷可遇战事?”

许元辅脱口而出:“西突厥大兵压境,裴行俭率军迎敌并一举破敌。”

“永淳元年,又有何战事?”

“东突厥反唐,薛仁贵统军击溃敌兵。”

“户部尚书赫都!”武则天高呼一声。

从朝班中战战兢兢走出一人,怯生生道:“臣在。”

“调露元年到永淳元年,大唐可遇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