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色灰暗, 淅淅沥沥开始下雨。
潮湿的屋子, 她趴在书桌上, 呆呆地望着窗外雨中世界。
冷雨打得窗蒙蒙的。
贺甯宁失神地听着父母在客厅的争吵声透过门板传来。
「她马上就初三了,转学一次,有多少麻烦知道吗?」
「可是不转也不行,你看甯宁前几天回家那个样子......又是哭又是吐,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肯吃饭,不肯去学校......」
妈妈说:「不过就是玩闹而已。老是说别人欺负她, 问理由,也说不出来, 人家无缘无故为什么欺负她?怎么就欺负她一个,不欺负别人?」
他们在进货的时候,被贺甯宁带着哭音的电话硬是叫了回来,结果损失了一笔生意,声音里带着烦躁。
雨点密密地打在窗上。
贺甯宁抱着自己, 想起老师说:「亦凝不像是会打人的样子。老师需要调查一下,问一下其他同学。」
老师一边说,眼神一边隐晦而略带怀疑地扫过贺甯宁粗壮的腰身。
那一霎那,经常被同学叫做「野猪」,因为五大三粗而被安排去做男生做的力气活,被女生排挤,被锁在宿舍里错过上课, 却不敢声张的贺甯宁崩溃了。
贺甯宁唯一的希望是, 老师们从不会谈论她的外貌。
所以, 她鼓起勇气,告诉了老师,班里那几个女同学,生得秀气,人缘极好,被人追捧的那个小集团,平时对她的欺辱和带头冷暴力。
但,那一眼里,她与外表不符的,极其敏感的心剧烈地收缩了起来。她明白了,老师也是人,老师也有美丑的想法,老师,也是觉得她不好看,壮实。
老师,也不自觉会心里会偏着那些相貌好看的同学。
「老师!」那时候,贺甯甯紧紧抓住老师的手臂,她抓得那么紧,甚至抓痛了老师:「老师,求你,不要去问他们!」
老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贺甯甯,老师不能偏听偏信,总不能你说什么,老师信什么,冤枉了其他同学。」
老师挣开她,去向班里其他人求证了。
但是贺甯宁却一刹那,因为恐惧而牙齿战战,喊不出一声来。
老师去问女生们,章以凝她们那一个小团伙,是班上成绩最好,相貌最好,人缘最好,家境也好的,女生里,她们说一不二。
女生们大半不是和她们关系好,要不然,就是不敢招惹她们。
女生们说,老师,没有啊。老师,我不知道。
老师去问男生们,男生们正是慕少艾的年纪,爱慕相貌姣好,成绩上佳,开朗大方活泼的「女神们」,他们本就不会关注女生内部的关系,他们更不会去关注一个又矮又黑又胖,成绩中下,性格孤僻的女生,而失去在女神面前争脸的机会。
男生们说,老师,没有啊。老师,我不知道。
最后,老师把章亦凝叫了过来,问:「亦凝啊,贺甯宁说,你曾经和同学,把她反锁在宿舍里?」
章亦凝身材窍细,皮肤白皙,容貌秀气甜美,她笑着说:「老师,没有啊,那时候我在教室里写作业。」
老师怀疑的眼神里,贺甯宁激动地狠狠推了章亦凝:「你有!是你指使她们干的!」她宛如在深渊前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失控地大吼:「你还和人在背后说我像野猪!这个外号就是你传开的!」
「贺甯宁!」老师连忙把章亦凝扶起来,「你干什么!」
最后,在只有贺甯宁一个人坚持这么说的情况下,这件事不了了之。
老师安慰地拍了拍贺甯宁的肩,说:「甯宁,你不要总是觉得同学看你一眼,或者觉得他们没和你说话,就是说你坏话。一个人不和你玩,或许有原因,但是大家都不和你玩,你就要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大家都不和你玩。」
嘴上是安慰,老师的眼神里,贺甯宁却浑身发起抖,她知道,从此后,她再说什么,也没有人相信了。
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她思维放空,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座位,班里本来吵吵闹闹,她进门的刹那,全班都忽然像被按了暂停键,安静下来。
贺甯宁坐下,噗嗤一声,坐了一裤子的水,湿漉漉的。
她插在书包里的矿泉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用校牌紮了个小洞,水汨汨地流下。
开关被按开,全班爆发出一阵大笑。
不知道是谁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吓尿了!」
各种诽谤的污言秽语开始窃窃。
贺甯宁站起来,问:「谁干的?」
但是她梭巡过去,似乎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在大笑。
一张张裂开的黑洞洞的嘴,一双双眯起来仿佛妖怪一样的眼。
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做的。
但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唯一笑得淡淡的,是章亦凝几人,她们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正聚在一起,高高地昂着美丽修长的脖子,宛如被冒犯的天鹅,一边居高临下打量着贺甯宁,一边低声咬耳朵。
冷雨霖霖,天地间灰暗一片。
宛如她赤身,皮肤被按在布满小石子、粗糙的地上,被踢了肚子上的肥肉,果露出少女所有的自尊心时,那一霎的天。
父母的争吵声终於停止了。
爸爸过来敲门:「甯宁,我们答应你了。但是转学不是一时能转的,你先继续在这个学校读一个星期,等我们都搞好了再说,行不行?」
他们敲了一阵门,贺甯宁一声不吭,电话铃却响起来了。
爸爸接了电话。
学校打来电话,说希望如果员警来的话,希望大家尽量大事化小,同学之间不要闹僵,否则转学也不好办。
学校的电话刚刚挂断,又打来了一个陌生电话。
贺甯宁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个电话是里说,她是章亦凝的妈妈。
她说希望爸妈把她,作为证人,带去作证。
为章亦凝她们出庭作证,指控打折了她们肋骨的暴徒。
「小孩子间难免有摩抆,他们说我女儿淩霸同学,那个学生是仗义出手。我知道凝凝有时候,可能说话不太好听,但是同学之间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毕竟也没对你女儿造成什么伤害,我愿意代亦凝道歉,就她给同学起绰号这件事,赔偿十万,换你女儿出面作证。」
贺甯宁捏紧了那件外套。
外套对她来说,偏小,偏瘦。
可见外套的主人,也身材瘦小。
但是,月光下,锐利的目光,却似照亮晦暗夜色的雪亮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