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意(十四)修(1 / 2)

狐媚子 白羽摘雕弓 5791 字 2天前

巨浪将苏奈拍进水底。

冰凉的海水灌入口鼻, 红毛狐狸紧闭眼睛,在漩涡中用力挥舞四爪, 还是如一片落叶一样被浪瞬间压下, 嘴里漏出一连串气泡。

还没有采补成功,她她她要交代在这里了

咕噜咕噜,大姊, 二姊, 救命咕噜咕噜

苏奈被一双手,从水中抱了出来, “哗啦”一声,脱离了咬住她的海水。

一大口湿润的空气进入肺腑,她活了过来, 耳鼻里都往外呛海水, 她正想大口大口喘气, 睁开眼的瞬间, 却吃了一惊

苍穹乌云密布, 遮得四周黑漆漆一片。

一轮白色漩涡, 如诡异的巨眼一般镶嵌在天上,正在缓慢地旋转, “喀拉拉”拧开裂痕。

天地通明的瞬间,白光中浮现出一只足有鲸那么大的赤红鱼身, 挤占了整个天幕。

它挪动身躯, 扭头, 赤红凸出的眼睛, 凸凹不平的鳞片,张口,一口尖利的的獠牙。

狂风猛然将树杈齐齐折断。闪电惊雷,尖叫嚎哭。

咿这是什么玩意

好像鲤鱼但是比鲤鱼更难看

苏奈吓得直往后缩,险些被被狂风吹飞,只好紧紧地扒拉着将她从水底捞出来的那只胳膊,想要嗷呜一声,胸腔里憋住的一大口气猛吐出来,却成了一声清脆的啼哭。

“哇”婴儿的哭声响彻。

随即她被猛地压在一个温热的胸口,湿而咸腥,混杂着汗水、和篦头油的味道,抱着她的人紧张地喘息着,胸腔拉出丝丝抽泣,随即颠簸移动起来。

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紧紧抱着她的女人哭道“不怕,不怕,快跑”

苏奈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她的怀里探出脑袋,伸出爪子一看不,没有爪子了,眼前是一只肉嘟嘟的小手。

“我变成人了”苏奈大惊失色。

出口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埋没在四面的呐喊和哭声里。

苏奈转头,这里,好像是人类的村镇。

她们的身后,无数凡人化作黑点,跟她们一样正在惊慌失措地奔逃“妖怪来了”

“水,水来了”

天上那尾巨大的鱼的幻影,鱼鳍浮动,用血红的眼森森地注视着大地。

那天上的漩涡,仿佛是天幕破开的一个大洞,从九天上浇下一股细细的水流,落了地,却顿使海面寸寸升高。

狂风席卷,大海翻腾巨浪,裹挟无数断裂的木头、掀下的屋顶,轰隆隆,重重拍击在泥堆的大堤上。

浪花升起,跳跃得一次比一次高。

许多人摔倒,有人在水里徒劳地捞着,哭喊一个名字,又马上被水没顶。

举目都是茫茫一片洪波,昔日县城变作水国。一具具惨白发胀的尸首如飘在浪上的落叶。

这个不知名女人奋力地在洪波中举着婴儿向前游去,苏奈在她怀里喝了一大口脏水,呛得险些背过气。

正在女人奋力潜游的时候,远处却有一条银线奔来。

苏奈一见,瞳孔缩小

作为野兽,对天象异常有着本能的预感,她抱紧了女人的手臂,一阵猛挠。

快站起来那是浪,浪来了

那女人仰着脑袋,只剩下口鼻露在水中,苏奈困在她的一只手上,急得团团乱转,这只手臂,还在拼命向上托举。女人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浪已“咕噜”没顶。

水面离苏奈越来越近,完了

那只露在水面上的手却如张弓,将她用力抛了出去。

弹射出去的瞬间,她灵魂从婴儿身上出窍,恢复了狐身,只是身子变成半透明状,好像变得格外轻盈。

苏奈手足并用,在空中缓慢地打了几个滚,抱住椽子,连爬带滚地爬到房檐上。她在一个个屋顶上穿梭跳跃,飞奔,往更高的屋檐跳去,直爬到了最高的一个屋脊上,才喘了口气,瘫软下来。

她回头,想看看那个婴儿和那个妇人在何方,但水面上剩下一些碎屑,已没了任何人的身影。

狐狸爬在屋檐上,呆呆地看着妇人消失的地方,看着海水倒灌的人间一片水乡泽国,尸首遍野,颠沛流离。

此处是偏靠内陆,相对安全。近海居民的哭喊声远远的,几乎听不到了,身后的院落里,却传来了急切的交谈声。

这座房子的院落里有四个身着绸缎的男人,正聚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个道“靠海的整片田地被淹,今年收获的粮食至少折半,正是咱们屯粮的好时机。”

“到时候这钱唐米面全压在你我手上,不出七天,能涨到这个数。”他伸出戴着玉扳指的一只手,苏奈觉得这扳指眼熟,再一瞧,正说话那人,个高微胖,胡须里有一颗瘊子,很是眼熟,他双眼放着精光,摇了摇手,“此时不发财,更待何时啊”

“孙兄说得对。”另一人愁眉苦脸道,“可是这天灾,是要死人的事,此时屯粮,是不是有些”

“哎呀,许兄”商人劝道,“该活着,该死的,生死有命,都是天意,怪不得我们。我们又不是不卖粮,不过是价格比平日高些,真若是饿急了,总还是拿得出这些银两。水官已经在修补大坝,等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其他几个粮商仍迟疑“孙兄,囤货居奇,若是让朝廷抓着,怪罪下来”

“他们管不到了。”戴扳指的商人指着乌云密布的天道,“看见没有这是妖怪作祟,你们先前可见过这个捉妖都捉不过来,哪还有心思管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呢”

几个人见了远处天边的那红色的幻影,都有些胆寒。

商人也看了一眼“唉,这世道太乱了谁知道哪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趁人活着,就该多享受些。到了这节骨眼上,就不必在乎别人了。你替旁人着想,仁义能让你晚死一些要我说,哪有比银子更实在的东西。”

几个商人对视一眼,咬牙道“卖。叫人推了车,今晚就来运粮”

这时,宅子里的门开了,从屋里嘻嘻哈哈地冲出来一个胖嘟嘟的小儿,手里拿了张纸“爹,爹,瞧我画的乌龟。”

似觉察到天有些暗,他仰头看了看,露出迷茫的神色“爹,天怎么黑了”待看到远处那一隅的红色,吓得一下子扑倒了父亲怀里“爹,天上飞的那是什么呀”

商人哈哈大笑道“莫怕,莫怕,那是爹的送财童子。”

“送财童子”

几个人也笑,指着半信半疑的小儿道“孙兄好福气呀,茂哥儿有多大了”

“哈哈,十二了。只盼我新纳的徐姨娘肚子争气些,给我多添几个胖小子,帮我打理生意”

茂,茂哥儿徐姨娘

这是做了个梦么能看见熟人

几人出门,大门“碰”地关住,截断了声音。

苏奈的魂灵实在太轻,努力地挥舞四爪,还是被震得飘将出来,像蒲公英似的顺着风飘荡。

湿润的海风扑面,丝丝细细的雨打在脸上。

“一、二一、二”震天动地的号子声。

“这边搬过来,快点快点”

“快,快,来不及了”

身着帮工衣服的男人们扛着一袋袋土,堆在堤坝上,后头来的人,要踩上前面的麻袋,奋力地将麻袋堆在高处,爬上爬下,汗水湿透了布衣。

“方大人。”有人在这阴雨中跪下,“我们撤吧”

“上啊”带头的是个干瘦的白发老头,肩上扛着一麻袋土,裤脚挽在膝盖,一身官府已经被泥水糊得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他回过身,在雨帘中大声招呼道,“别停下,上啊”

“这是妖怪作祟,我们凡人血肉之躯,哪里抵挡得过”跪着的那人喊道,“方大人,妖怪若要灭钱唐,我们我们是白送死”

头发花白的水官却丝毫不理睬跪着的人,扛着一袋泥土堆在大堤上,的白发贴在脸上,招着手,对其他人嘶声呐喊“水不能过海堤,必须堵住后面就是钱塘的父老乡亲,是你我妻女,是堵住”

水面上零落地飘来两只木碗,一只孤零零的小鞋子。

方姓水官拾起这只鞋子,小小的虎头鞋不足巴掌大,绣线是崭新的,里面掉出被泡烂的柔软棉絮。

他钱唐的孩子,他的百姓。

他的泪水混着汗水流,分不清脸上溅上的是什么,径直往最危险的决堤处奔去,回头吼道“跟我去堵跟我来”

跑掉的人们看到治水的长官身先士卒,有些人本来想跑,却身子一颤,犹豫地返了回来。

一个、两个、三个,返回去拿身子堵住水口的人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