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是舐犊情深,却见有人匆匆推门,一眼就看见柳离与阿碧在镜前一副耳鬓厮磨的模样。柳离听见开门声,正想呵斥谁人如此无礼,一抬眼就看见刀世子立在那儿。那柳离赶紧推开了阿碧,颇为窘迫地站起身来:“刀世子大驾光临,竟也不先让人通传一声,实在使我有失远迎。”
刀世子背手而立,侧眼打量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阿碧”,又看了一眼柳离,说:“是我失礼,我打扰了你俩了?”柳离赶紧解释:“不、不是……他,他有东西掉眼睛里了……”这苍白的解释让阿碧很是无奈。阿碧将发髻挽起,插上一把镶玛瑙的篦子,侧着脸冷眼看刀世子,真是十足一个傲慢姣童的样子。柳离赶紧说:“阿碧,别无礼,这位可是刀世子!”阿碧便懒洋洋地行礼:“拜见贵人。”
刀世子见他这样傲慢不恭,更觉得是个祸害:“你明知我是谁,还如此怠慢,想必是不打算进刀家家门了!”阿碧便答:“阿碧粗鄙之人,实在从无妄想踏入贵人的门楣。”刀世子冷笑:“你少装模作样,我本也不想过问这些事。若是寻常,我只叫你死掉则可,只是看在离邑主的脸面上,才跟你说几句话。你也别不知好歹。”
阿碧便站了起身,说:“总听说刀世子是狩猎之高手,却不想您竟会放着猎犬不管他咬不咬,却专去管野兔跑不跑?”刀世子听了笑了:“真是伶牙俐齿,放着做娈童岂不可惜,怎么不去考状元?”阿碧冷笑:“若是机锋胜过您就能做状元,恐怕千里长的金榜都不够提名了。”
那柳祁看这个刀世子不顺眼很久了,这天才能过个嘴瘾,自然杠得爽。只是柳离见他如此放肆,额头青筋突突的跳,赶紧将阿碧拉到自己身后,对刀世子赔笑说:“这个……阿碧脑子不好,您别见怪!”
刀世子便说:“我不那么认为。他的脑子是很好的,脸蛋儿也不错。给你半个时辰,将他洗干净送来我这儿。”柳离大惊:“这……这咱们这儿不能做逼良为娼之事!”刀世子便道:“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刀世子拂袖而去。
柳离急得一阵乱转:“这是什么路数?他怎么突然看上你了?”柳祁却说:“他那里是看上我了?他只是要把‘阿碧’强取了,好断了刀女的念想。”柳离却说:“他要强取就强取,怎么还得我去送?这不是破了我的规矩么?”柳祁扫他一眼,说:“你还是那么纯真吗?他怕刀女发火,便要甩到你身上。是你自己说不能逼我,结果却因为刀世子一句话将我送去。到时候,刀女明知自己拗不过亲哥,就只能拿这个做文章,迁怒于你。把你当作炮灰,他们两就还是亲兄弟,你懂不懂?”
柳离叹了口气,说:“和这些贵人们,真是玩不过的。”柳祁学着娈童的样子扭了一下手里的帕子,挑唇笑:“那也得玩。到了这一步,不是你玩他们,就是他们玩你!”
柳离无奈至极:“我只想占着我的一亩三分地。”柳祁笑笑:“你喜欢怎样就怎样。”柳离倒有些意外:“爹爹不是老嫌我不上进?”柳祁想着自己一路走得那么辛苦,却笑了:“你现在这样,也戒了那些花天酒地的事了,可见是长大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柳离坐回在地上,想了半天,说:“最近我听说许多风声,说虞族和兇马不太平,是么?”柳祁知道他心里所想,便答:“现在已经大安了。虞族那边又翻了风浪,是勾结了兇马,又去滋扰中原边界。咱们三危自然是听命中原的,不得不有些动作。”柳离坐直了身:“我们这样子,那敖况尚在虞族为质呢!”柳祁看了柳离半晌,便按住了柳离的肩,说:“这话我轻轻告诉你。”柳离警醒起来,四顾一下,再回来说:“爹爹,您说吧。”
柳祁便说:“其实也不必这么要紧,这事迟早大家都知道的。虞族再次反叛,中原的皇帝已经容不得他们了。三危一直对天家忠心耿耿,又多次立功。更何况虞族这么种凶悍族群,从外部杀是杀不死的,这回倒不想在那边为质的敖况使用反间计,大立奇功……”柳离睁大眼睛,他倒难以相信那个看着老实敦厚、云淡风清的敖况竟然是使用反间计的高手:“这是真的吗?”柳祁便说:“我看假不了。现在虞族王室基本上都捏在他手上了。”
柳离怔忡了。柳祁便说:“若不是它,这次反叛也不会平息得那么容易。上次反叛剩下的余孽也清干净的——这也等于虞族有有血性独立的贵族被清除得差不多了。天子却已经无法信任虞族了,贵族几乎全部刈除,精兵全部坑杀。”柳离只觉背脊发冷:“天子如此年少,却如此……”柳祁勾唇一笑:“是啊,天子可不容小觑。我早看出他是这样的人,只要动摇到他天子权柄的,宁肯杀错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其实把他扶上天子之位的金太尉也是心里明白的。不然他也不会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和傅魅假死跑到山里去。”柳离大惊:“金太尉和傅魅是假死?”柳祁发现自己说漏了,但也不在乎了,天高皇帝远。
柳离生于侯府内院,长于天家深宫,对朝堂的事隐约听闻风声,却所知不多,但旁观着后宫那些起落,也能对人心诡谲稍有所感。那柳离却道:“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大多如此。”柳祁便笑着点头:“可不是,我若在那个位子上,也必然如此。”柳离抬眼看着柳祁,有些惊讶。柳祁却说:“我是对你太好,你才看不出,我擅长狠心。”柳离茫然一阵,却道:“爹爹是天生如此吗?”柳祁一怔,却道:“大概吧。我想,你认为是‘老实人’的敖况也是。生于帝王之家,不能不懂这个。”柳离总难相信,柳祁又道:“敖欢机敏,又有刀剑相助,敖况头上也有个多疑的大王子,他之前风花雪月,反而是最好的活法。但到了虞族为质,你也知道什么环境,他还能那样么?”那柳离却仍怀疑道:“总不能真的生于钟鼎之家就个个一定心机深沉吧?”“自然也有不是的。比如说,死于非命的先帝……”柳祁又有所感,摸着柳离的脸,“还有你姐姐。”
柳离的心也痛起来了。
第95章
一个人的性命是很容易消失的,尤其是在虞族或是三危这种凶狠野蛮的地方。中原那边起码还有礼义廉耻的袈裟。
于是最近三危这边又出了一件命案。
说是命案也不知算不算,自杀算是命案么?
现在王城的人对刀剑两家联姻的事品头论足个不停,又说刀世子要抢夺刀女喜欢的那个侍酒。结果侍酒不甘受辱,在酒馆里自杀轻生了。
柳离蹲在酒馆门边,想着:“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一个古代创业青年的迷茫。
做与不做,都是一样的。刀世子逼死了阿碧,是既定的事实。刀女虽然不至于为了个侍酒跟刀世子闹翻,但闹一闹还是要的。刀世子向来宠这个弟弟,便由他天天在家里闹。只是这么闹,刀世子也闹心,更何况大家都笑他抢弟弟的男宠,结果人家死都不肯跟他。
刀世子有气无处使,便撒在柳离身上。
当然,柳离好歹有点身份,刀世子也不能真正伤了他,便使人闹他的酒馆。那柳离的酒馆也开不成了,他头一次的创业就此以失败告终。
“唉……”柳离自然气他那个不成器的老爹,“你年纪也不小了,搞这种把戏做什么?吃力不讨好。你说你真将略叔和刀女拆散了也就罢了。只他俩也不能因为一个侍酒自杀而分开啊。”柳祁却说:“他们是刀剑联姻,怎么拆得散?而且我是真心为略儿好的话,也该让他与刀家结盟。我只是不能叫他们恩爱罢了。刀女总是试图要略儿的心,现在是不能了。”
柳离一顿气结:“你是为了这无聊的理由做这么无聊的事吗?”柳祁答:“无聊人自然做无聊事。情呀爱呀,本就无聊得很。”柳离更气了:“我不无聊呀!我是酒馆就这样没了!你怎么问问我呢?”柳祁原就自我中心,并不以为意,但他也知要安抚儿子,便握了握他的肩,说:“横竖你的酒馆是开不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