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1 / 2)

攻玉 凝陇 10649 字 8天前

堂内出奇静默, 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不知谁惨叫一声,立即引发无数惊叫声。

“啊啊啊啊啊, 死人了。”

“救命,快逃啊”

伶人和娘子们你推我挤,无头苍蝇般往外逃, 混乱中只听刷地一声响, 衙吏们拔刀拦在门口。

蔺承佑厉声喝道“再敢妄动, 按滋乱生事论处。不怕受杖刑的话,迈出去一步试试”

大伙浑身一个激灵, 瑟瑟缩回了脚步。

严司直快步奔到蔺承佑身边察看姚黄, 探手到鼻下和颈部一摸, 已是脉息全无,不由愤愤道“好毒的手段。”

蔺承佑脸色好不到哪去“看着像腐心草,来不及救了。”

他眼底的寒意令人胆寒, 边说边抬头看向众人, 目光从左到右一一扫过,俨然要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烙入眼中。

“所有人留在原地,未经搜身不得妄动。”

大理寺很快来了人, 因彩凤楼大多是女子,这回除了衙里惯用的仵作,另来了两个专给女子搜身的仵作大娘, 把堂里的人挨个叫进去搜查, 竟是一无所获。

轮到滕玉意时,滕玉意主动将腰带里的机括交上去, 依她看, 行凶之人就在堂里, 要想尽快找出凶手,就该全力配合搜查。

仵作大娘看见机括吓了一跳,一面看住滕玉意,一面叫另一位大娘赶忙拿着东西去回禀蔺承佑。

滕玉意问心无愧,静等大理寺放人。

蔺承佑和严司直看过之后,果然让仵作大娘把滕玉意放了。

滕玉意从容接过机括,这里头虽然藏着暗器和毒药,但毒性并不致命,蔺承佑虽喜欢与她作对,但一点也不蠢,各类毒药他分得清,轻重缓急也该心里有数。真正的凶手尚未现形,他再无聊也不会在这个当口刁难人。

但里头总归藏了不少毒药,她隐约担心蔺承佑会顺手将其没收,然而打开机括一看,竟样样都齐全。

她纳闷起来,这些暗器做得极为刁钻阴损,上回蔺承佑就曾吃过一次亏,她早猜到他正是看了这堆东西才认定她不是好人,但她只求遇到危险时能自保,哪顾得上那么多。

今晚他只察看暗器却没收她的药粉,真够稀奇的。该不会是忙着排查凶手,一时腾不出手吧。

那边仵作验尸后发现,姚黄正是中毒而亡,毒针就插在尸首后背,恰是蔺承佑说的“腐心草“。

此药数十年前自大食国传来,从投毒到毒发需大半个时辰,一旦发作起来,受害人眸底染上靛蓝色,顷刻间就窒息而亡,因毒性酷烈,而且无药可解,一度被列为禁药,几经搜查封禁,如今坊闾间已经不大常见了。

严司直听完仵作回报,愕然转脸看着蔺承佑“大半个时辰凶手岂不是早在姚黄招认前就已经下手了那时候葛巾在魏紫房中行刺被抓,正是彩凤楼最乱的当口,照这么看,楼中人人都有嫌疑。”

蔺承佑俯身看着那根毒针“腐心草有麻痹体肤之效,这针又细如发丝,钉在皮肤上不痛不痒的,所以姚黄到死都没发现自己身上有异样。凶手比我们先知道姚黄与青芝的关系,没准早就动了杀念,恰好赶上今晚葛巾与魏紫闹将出来,趁乱下手更不引人注意。”

说罢抬头打量众人,凶手比他想得还要谨慎果断,想不到小小一座彩凤楼,竟藏着这样的人才。

这时衙役回来禀告“每个人的房中都搜查过了,既没有发现腐心草,也没找到相关的行凶物件。”

蔺承佑道“毒针锋锐异常,凶手不可能将其单独收入袖中,我猜外头有装裹之物,从红香苑走到前楼,沿路都是假山和花草,东西极有可能被丢弃在路上,你们再到我说的这些地方好好找一找。”

严司直一贯温和细心,待蔺承佑说完,殷切叮嘱众衙役“那东西有剧毒,且无药可解,你们搜的时候万万要当心。”

这一找就找到了天亮,衙役们把将每个角落都搜遍了,仍未找到可疑之物,

堂中人已经搜身完毕,该盘问的也都盘问完了,蔺承佑便将前楼交给严司直,自己到后头查找。

衙役们找到后头的花园时,恰逢绝圣和弃智从小佛堂的香案下爬出来,阵眼里积满灰尘,两人在底下打扫一整晚,出来时已变成了灰人。

衙役们冷不丁看见两个灰扑扑的胖东西从地底下冒出来,都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两个小孩儿,二话不说将他们当作小贼抓了起来。

绝圣和弃智整晚待在阵眼里,并不知前楼发生了何事,只梗着脖子挣扎道“各位壮士,你们抓错人了,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青云观的道士。”

几个衙役本是临时被叫来办差,对彩凤楼近日来的事并不太清楚“嗬,竟还敢冒充青云观的道长”

推搡间到了红香苑附近,绝圣抬头看见蔺承佑,忙高声唤道“师兄快救救我们。”

蔺承佑半蹲在一株牡丹花丛前,手握长剑不知在扒拉什么,倒是身边两位官员认出是绝圣和弃智,忙道“误会,误会。这两位是蔺评事的师弟,快把他们给放了。”

绝圣和弃智一溜烟跑到蔺承佑,惊讶张望四周。

“师兄,出了什么事,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蔺承佑自顾自用剑鞘拨动泥土,弃智定睛看去,居然是个蚯蚓洞。

两人开始撸袖子“师兄,你在找东西么我们也帮忙。”

蔺承佑举剑挡开他们的胳膊“别乱碰。这些草芥上都是露珠,万一腐心草的毒粉化入水中,稍一碰就会沾到手上的口子里,凭这东西的毒性,够你们受的了。”

官员把绝圣弃智拉到一边“两位道长且稍待,昨晚彩凤楼又出了人命,蔺评事正在查找证物。”

“人命谁出事了”

“那个叫姚黄的都知娘子。”

两人倒抽了一口气,众衙役回来复命“世子,姚黄和魏紫的房里都搜过了,没找见藏针之物。”

蔺承佑唔了一声,起身走到附近的小水池旁,将袍角掖入腰间玉带,一脚踏入了池中。

池水碧幽幽地荡漾开来,瞬间没过了他的膝盖。

官员紧张得大气不敢出,这位成王世子去岁凭自己的本事考中了明经和制举,经皇上钦点到大理寺任职,虽说只是最低阶的评事 ,但谁也不敢把他当作低等官员来使唤。

如他们所料,蔺承佑上任后不改顽劣的脾性,历来新任的职官无不黾勉从事,蔺承佑却常常连人影都见不到,而且就算回衙寺里待着,也不肯老老实实办差,不是在东堂廊庑下躺着,就是歪在树上睡觉。

每逢寺卿问起,蔺承佑就说自己在背读法典,还说押司里太吵闹,唯在树上时才记得牢。

不过这小郎君虽吊儿郎当的,只要出了什么奇案诡案,必定一改常态,白日兴致高昂地调案搜查,晚间也住在大理寺,短短一年过去,竟破了好几桩奇案。

“蔺评事,水里不比岸上,当心被毒针扎到。”官员胆战心惊招呼,扭头冲衙役们道,“水池底下定有沟渠,快去找匠人把池子里的水都放了。”

“不能放。”蔺承佑接过岸上递来的小兜网,开始一寸一寸打捞,“那毒针细如发丝,水波一荡就会四处漂浮,假如把池中的水全抽到沟渠里,毒针说不定会顺着水流冲走,到时候痕迹皆无,岂不是正好称凶手的意”

官员面有惭色,作势撩起官袍“在下思虑不周。这池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蔺评事,你一个人找要找到何时去,吾等这就下水帮忙。”

蔺承佑却拦道“你们没有抵御腐心草的修为,顷刻间就可毙命,还是让我那两个师弟帮着打捞吧,再给他们找两个网兜就行了。”

绝圣和弃智忙不迭下了水,池子似乎许久没打理过了,水面上飘满了残花落叶,被三人用兜网一搅合,浓浓的怪腥气便弥漫开来。

绝圣和弃智悄悄捏住鼻子,师兄禀洁,只会比他们更犯恶心。

蔺承佑果然仰头吁了口气“好家伙,再闻下去我三日不用吃饭了。”

一面说,一面把雪白襌衣的袖子撕下来一块,前头勒在鼻子下面,后头打了个结。

岸上官员嘴角一抽,想笑又不敢笑,蔺承佑素来倜傥不羁,比这更荒唐的举动都做过,起初他们也曾大惊小怪,后面就慢慢习惯了。

三人把水池子仔仔细细捞了一遍,奇怪未能找到疑似之物。

蔺承佑望着微漾的池水,脸上头一回出现茫然的表情,据腐心草的药性来看,姚黄是在葛巾与魏紫纠缠的那阵子中的毒,当时彩凤楼的伶人们全在魏紫房外看热闹,姚黄也不例外。

凶手混迹其中,趁人多下了手。

事后所有人都被勒令到前楼集合,凶手为了不引人怀疑,定会在途中丢掉装毒针的器具,紧接着楼里人被困在前楼,凶手脱不开身自然无法回去处理那东西,可为何翻遍园子,还是没找到可疑之物。

衙役们都有些丧气“那人该不会是徒手拿着毒针吧。”

“但这样也太冒险了,腐心草之毒无药可解,凶手不怕伤到别人,就不怕把自己给毒死”

两位官员却道“蔺评事,找了这半夜,连蚁穴都没落下,那东西如果真在此处早该找到了。想来无非是竹筒、香囊之类,就算找到了也没法辨别凶手是谁,何必徒费力气,不如就算了。”

蔺承佑把鼻下的布料扯下来,一脚跨上岸。

随后脱下靴把里头的水一倒,确认没有细针之类的物事,再把靴子穿回脚上。

“怎能就这么算了假如青芝和姚黄是同一个人杀的,藏针器是凶手留下的唯一线索,如果连这条线索都大意放过,就别想把此人揪出来了。”

衙役们忙道“那属下再在附近好好找一找。”

蔺承佑望着水池出了阵神,忽而一笑“不过刘评事说得对,那东西如果真被丢在途中,早该找到了。不必在此处白费力气了,我们还漏了最重要的一处。”

大伙错愕地环顾四周“何处”

一行人回到前楼,严司直急忙迎出来“找到了吗”

“没找到。”蔺承佑快步迈入堂中,“所以我又回来了。”

严司直一惊“那东西飞了不成”

“飞不了。”蔺承佑径直朝伶人们走去。

贺明生和萼姬等人满脸错愕,蔺承佑襕袍下摆和衣袖都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

滕玉意暗想,蔺承佑果然连水里都找过了,只是她没料到的是,他为了查案竟会不嫌脏污亲自下水。

那为何不继续找这可是重要的证物。换作是她,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找出来。突然一转念,等一等,该不会是

如果真是这样,凶手的胆子也太大了。

蔺承佑绕着伶人踱了一圈,忽然声调一扬“搜。”

衙役们应道“是。”

众人慌乱起来,方才已经搜过身了,别说衣冠鞋履,连发髻都未落下,想来并不藏在身上,为何又要搜一回。

很快有衙役道“蔺评事找到了就塞在桌案下。”

那人半蹲在一张长几下,歪着脖子往上看。厅里摆放着七八张这样的茶几,夜间宴饮时,客人们既可围桌用膳,也可分桌而坐。

蔺承佑和严司直到近前蹲下来看了看,很快用剑柄把那东西挑落下来。

众人惊讶低呼,是一个小小香囊。

蔺承佑讽笑道“果真藏在堂里。”

隔着缎面一摸,里头估计藏了数十根细针,想来埋了厚密的布堆,只需将毒针的针尖朝下扎入其中,那么哪怕贴身携带,也不必担心扎到自己了。

“凶手简直不将大理寺放在眼中。”严司直面色隐隐发黑,“众目睽睽之下,究竟是怎么藏的我想起来了,厅里乱过两回,一次是魏紫娘子逼问姚黄娘子,堂中人忙着拉架乱成一团。另一回是姚黄娘子突然毒发身亡,伶人们一股脑往外涌会不会就是那时候”

蔺承佑冷眼往人堆里一瞥,人人都是一副惶骇无措的模样。不过这不奇怪,此人算无遗策,断不可能在这时露出马脚。

他只奇怪一点,沿途有无数黑暗的角落可抛舍此物,凶手偏要在大伙的眼皮子底下把东西藏到条案下。也不知此人究竟是胆大包天,还是自负到了极点。

要不是他突然杀回来,东西迟早又会回到那人身上,横竖所有人都搜过身了,任谁也想不到再搜一遍,只要解了禁足,那人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带走。

蔺承佑闻了闻香囊,半丝香气也无,缎面五彩绚烂,花瓣由彩色银线织就,料子是常见的织锦,绣面却瑰丽工巧。

如此考究精细,显然是女子之物。

他在心中冷飕飕地想机关算尽又如何,东西既叫我找着了,后面的事可就由不得你了。

姚黄的尸首很快被送往大理寺去了,彩凤楼也被蔺承佑带人翻了个底朝天,可惜凶手异常狡猾,折腾了一上午,仍是毫无头绪。

眼看过了晌午,蔺承佑和严司直打算带着香囊去布料行和绣坊找找线索,绝圣弃智别无去处,忙也跟着出来,哪知出楼的时候,绝圣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震天响动。

两人揉了揉肚皮,从昨天半夜到今日晌午,他们连块胡饼都未吃,怕被师兄骂,也不敢张罗吃的,捱到现在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

这举动颇不雅,换作平日蔺承佑定会狠敲师弟爆栗,好在他大概是忙着听严司直说话,连头都未回。

绝圣和弃智边走边偷偷打量路旁的胡饼铺,师兄怕是也饿了,时辰不早了,赶快买几份胡饼充饥才是正经。

孰料蔺承佑说好了要去布料行,临时又拐到上回那家胡肆去了,坐下后又叫那位叫诃墨的胡人出来,请他亲自做了几份饆饠。

绝圣弃智险些当场落泪,师兄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疼爱他们的。

很快饼和汤都上了桌,严司直被弃智热情地塞了一份饆饠在手里,道了一声谢,却没胃口开吃“腐心草虽是禁药,但只禁了明面,暗中仍有大食、回鹘等地的胡人冒险高价贩卖此毒,范围遍及关陇、河中、江淮诸道,线索何其繁杂,彩凤楼的客人来自天南海北,想通过这一点找到凶手,简直难如登天。”

蔺承佑看着绝圣弃智道“吃够了没把东西拿回彩凤楼去吃,我和严司直还有事要商议。”

绝圣和弃智高高兴兴道“师兄,严司直,你们慢吃。”

两人把饆饠抱在怀里,一溜烟跑了。

蔺承佑净了把手面,把巾栉扔到一旁“严司直不觉得奇怪么,凶手既是个谨慎人,为何偏偏在我和五道借住在彩凤楼的时候下手。第一回杀青芝虽说伪装成自杀的情状,但也极容易露出马脚,那人就确定自己不会露出破绽何不等我们离开彩凤楼再说到那时候贺明生等人不会多想,只当青芝自寻短见,送出去一埋了事。”

严司直酒盅举到一半又放下“我也奇怪此事。先前我们查到那对金臂钏时,都认为是姚黄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姐妹间因为利益瓜葛起了冲突,姚黄怕青芝把二人的勾当公然抖露出来,所以急于杀死青芝,但从姚黄临终前说的那番话来看,青芝又不像她害死的”

“别的且不论,姚黄不会武功是事实。”蔺承佑从袖子里弹出一粒瑟瑟珠捏在指尖。

严司直忙道“世子当时是想试探姚黄会不会武功”

蔺承佑笑了笑“一试就知道了。人就算再不怕死,也会本能地护住自己的眼珠,可我用它弹杀姚黄眼珠的时候,她连最起码的自保之举都无。严司直,你还记得青芝外裳上的那几个洞眼么”

“自然记得,正是因为发现了这几个洞眼,你怀疑青芝并非自杀,我记得你说过那是一种诡术。”

“没错,把青芝像提线木偶一般牵引到井里去,再伪装出自尽的假象,针眼位置隐秘,被水打湿后很难看出端倪,要不是我唯恐青芝的死与尸邪有关,也想不到仔细察看尸首的胸腹处,只要看得稍粗陋些,这些洞眼也就被我漏过了,此事先不提,实施这诡术先需知道青芝的生辰八字,并且有一定的内力修为,可我用瑟瑟珠试过了,姚黄显然没那个本事。”

“凶手究竟是何人”严司直慨然叹道,“能设计到这一步,可见并非临时起意,如此有城府之人,怎么也该等到你们走了之后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