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1 / 2)

攻玉 凝陇 25189 字 8天前

滕玉意的心一下子蹿到了嗓子眼, 若非不能妄动,早奔到绝圣身边一探究竟了。

蔺承佑紧紧盯着绝圣“它说的是谁”

绝圣焦急万分,田允德失了双手, 用断腕这么一比划,范围未免也太大了。

他火急火燎地一戳某个名字“田老板,你说的是这个人么”

田允德拼命摇头, 颤抖着把断腕往前一送, 就在这时候, 戚氏的鬼影忽然像纸片一般剧烈抖动起来,不顾腰间还拴着红绳, 尖啸着要跳出阵去。

蔺承佑没提防戚氏突然发难, 右手稳住红绳, 另一手断然飞出一符,可没等他将戚氏制住,噗地一声, 七盏油灯齐齐熄灭了。

小佛堂顿时漆黑一团, 蔺承佑心知不妙,飞符点亮身后香案上的蜡烛,火苗抖了抖, 眼前再一次敞亮开来。

绳索静悄悄委顿在地上,田氏夫妇的鬼魂早就遁走了。

蔺承佑扯断手指上的红绳,起身出了阵“田允德刚才说的是谁”

绝圣在名册上画了一圈“断腕约莫指的这一片。”

蔺承佑凝目一看, 圈内共有六个人的名字, 沃姬、萼姬、葛巾、贺明生、抱珠、卷儿梨。

明明只差一步就知道是谁了。蔺承佑冷哼“无妨,大不了再来一次。“

他回身要重新启阵, 众道忙奔过来阻止“哎哎, 使不得, 这可是邪术,世子当心坏了修为。”

蔺承佑蹲下身点油灯“目下还有许多事没弄明白,既然知道了凶手与田氏夫妇有瓜葛,索性一次性弄个明白。”

见天摇头“你我修习正道,本就不该沾染邪术,为了查案弄一次也就算了,绝没有一再启阵的道理。”

蔺承佑听到“沾染”二字,陡然一个激灵,他这是怎么了明知有天大的害处,却执意要启阵,方才满脑子都是如何揪出凶手的名字,旁人拦都拦不住,如此执迷,岂不正是染了邪性而不自知怪道师尊说“凡是逆天悖理之术,无不暗藏凶险”,他已经足够防备了,还是险些中招。

蔺承佑定了定神,吹灭手中的蜡烛起身,笑了下“前辈提醒得对,方才是我糊涂了。”

绝圣和弃智这才松了口气,滕玉意并不明白为何不能再启阵,看众道如此紧张,想来与道法上的禁忌有关,她低头看向名册上的名字,揣摩着说“十二画这里只有一个人的姓氏是十二画。”

弃智兴奋道“我来看看。”

突然傻了眼“欸。萼大娘”

绝圣也难以置信“怎么会是她”

见喜喟叹“真看不出来啊,这个萼姬一贯圆滑讨喜,背地里竟如此阴狠,看她平日言行举止,委实看不出身怀绝技。”

见乐拿肩头顶了他一下“喜喜,你这话就不对了,越是内力深厚之人,越懂得如何掩藏。我只奇怪她怎么就跟田氏夫妇结了仇,又为何要害姚黄姐妹俩”

“别忘了萼姬是平康坊有资历的私妓,彩帛行还在的时候她就住在此地了。”见仙越说眼睛越亮,“这么一说全都对上了,萼姬既认识田氏夫妇,又是彩凤楼的假母,前后两对死者,都与她有瓜葛”

滕玉意咳了两下“可是据我所知,乐妓往往都用的化名,估计假母也不例外。”

蔺承佑正研究那根断掉的红绳,听了这话想了想,滕玉意知道的可真多,他长这么大,除了查案和捉妖,几乎没踏过平康坊的坊门,她倒好,一来就大手大脚包养了卷儿梨和抱珠不说,对妓伶们的这些弯弯绕绕,似乎知道的还不少。

但她说的没错,萼姬未必就姓萼,究竟本名叫什么,还得看了身契才算。

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银钉,阵法虽然中途就败了,但收获也算不小。

绝圣和弃智“师兄,你要回前楼吗”

“我去查查田氏夫妇生前都做过哪些缺德事。你们两个把地上的东西都收起来,我那个竹笥千万别给我弄丢了。”

两名衙役先前虽未回头,却也吓得不轻,蔺承佑走到二人跟前,从怀中取出安神丹给他们服下,口中笑道“此处不用再照看了,你们下去好好歇一歇。”

衙役惊魂甫定,点点头离开了。

滕玉意满心都是“练剑”,布阵花了大半个时辰,换作练剑的话,足够她学个一招半式了,蔺承佑前脚刚走,她后脚拔剑出鞘“各位上人,趁酒食还未来,我们先练上几招吧。”

众道本想歇一歇,眼看滕玉意目光炯炯,心知歇不成了,他们不满地噘嘴,慢腾腾走到条案前。

滕玉意一个激灵,一个老道士噘嘴她尚可忍耐,五个老道士一齐噘嘴,简直称得上奇观。

好在她可以假借练剑转过身去,不必被强逼着观赏这副景象。

那边蔺承佑刚走到门口,迎面来了一名衙役“世子,有位乐妓要见你。”

“谁”

“一位叫抱珠的娘子。”

她蔺承佑点点头“把她领来吧。”

不一会抱珠在衙役的引领下进了佛堂,她今晚似乎着意打扮了一番,腮上涂了点淡淡的胭脂,嘴唇也比白日更鲜嫩,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每一步都走得风情万种,进来突然发现满屋子都是人,吓得刹住脚步,等瞄见滕玉意,表情愈加不自在。

她慌乱敛衽“见过世子殿下。”

滕玉意奇怪地瞥了瞥抱珠,她该不会以为蔺承佑一个人在此吧。

“你要禀告什么事”

抱珠咬住唇又松开,唇色瞬间变得红润饱满。

蔺承佑不耐地蹙眉“到底有事还是没事”

抱珠瑟缩了下,但还是没开腔。

“看来是没事了。”蔺承佑笑着点点头,把脸一沉道,“来人,把这伶人送到大理寺去,无故扰乱官员办案,按律可以仗二十,先打她个二十板,再不老实另行责罚。”

抱珠大惊失色,双膝一矮跪在地上“奴家、奴家确有要事禀告,没想好怎么说,绝非存心戏弄世子,求殿下网开一面。”

她边说边一个劲地磕头,显然吓破了胆,五道听着那“咚咚咚”的声响,心里颇不忍,这小美人特地打扮了过来,多半存了别的心思,可那又如何,这般绝色,动些歪脑筋也无伤大雅嘛,蔺承佑这臭小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压根不懂得怜香惜玉。

蔺承佑垂眸看着抱珠“你最好识相点,如再敢东拉西扯。”

“奴家绝不敢妄言。”抱珠头晕眼花,虚弱地把额头抵在地上,心里本来存着点念想,这下彻底怕了,“下午世子找奴家几个去问话,回房后奴家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世子今日问小佛堂和那位逍遥散人,其实卷儿梨上个月曾见过逍遥散人一面,不知卷儿梨有没有跟世子提过这事。”

蔺承佑眼波漾了漾,上个月逍遥散人半年前就没再露过面,原来中途竟回过长安。

“她在何处见到的逍遥散人”

抱珠不敢抬头,一五一十说了。

那日是初八,萼姬特准抱珠和卷儿梨去菩提寺上香,不巧抱珠身子不爽利,卷儿梨只好同其他小娘子出了门,回来后她悄悄对抱珠说“主家天天派人去洛阳捉拿逍遥散人,谁知那道士竟藏在长安。”

抱珠忙问怎么了。

卷儿梨就说“姐妹们从寺里烧完香出来,顺道到酒肆买绿蚁酒喝,我到对面的店铺替你买桃脯,出来时瞧见一个道士匆匆忙忙走过去,我心想这不是那个逍遥散人么。”

抱珠听了吓一跳,逍遥散人来彩凤楼时她见过,生得红脸虬髯,腰间悬着柄长剑,不像寻常的道士,反有点游侠的作派,他那副模样太不寻常,难怪卷儿梨能一眼就认出来。

“这人不是个骗子么,他在做什么”

卷儿梨说“他像是在追踪什么人,可惜街上人挤人的,一晃就过去了。”

抱珠忙道“主家不是恨死了这道士么,快把这件事告诉主家吧。”

卷儿梨犹豫着说“这道士看着不像坏人,兴许只是云游在外,并非存心骗人钱财,真要被主家抓住了,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要不还是算了吧。”

二人正商量着,青芝喜滋滋从门外路过,今日不少伶人出门闲逛,青芝也不例外,她怀中还抱着一大包吃食,看样子收获不少。她像是听到了抱珠和卷儿梨的对话,但没进来追问。

青芝刚走,萼姬就进来了。卷儿梨悄悄和抱珠说“不知她们听没听到我们说的话。”

抱珠说“萼大娘若听到了,一定会当面追问我们的。青芝就未必了,方才我们声音不小,我猜她听到了几句,这丫头嘴巴碎得很,准保会向主家揽功的。

结果过了好几天,贺明生那边毫无动静,抱珠和卷儿梨就猜测,要么青芝那日没留意她们在说什么,要么青芝还没来得及告诉主家。”

抱珠说完这番话,抬头怯怯看了一眼蔺承佑。

蔺承佑拧着眉思量,这线索至关重要,卷儿梨为何绝口不提。

抱珠似乎猜到蔺承佑在想什么,胆战心惊道“不瞒世子说,卷儿梨自从被那男妖掳走过一回,精神头便差了不少,本来极爱说话的一个人,最近总是发呆,奴家有时跟她闲聊,她连我们的事都经常想不起来。奴家估计她并非存心隐瞒,而是真给忘了,求世子看在她病体未愈的份上,莫要怪责她。”

滕玉意那头听见,不由一怔,怪道卷儿梨近日总是呆呆的,原来是被金衣公子吓坏了,这也不奇怪,谁碰上那样的大妖不害怕,换作胆小些的,当场吓疯都有可能。

弃智心肠柔软,忍不住插嘴道“娘子不必担心,卷儿梨一是魂魄受了惊扰,二是曾误入幻境,本来需静心将养,不巧近日又频繁出事,她这叫失于调养,回头我们再给她送些安神养气的符汤,多养些日子就好了。”

抱珠感激不尽“多谢小道长。”

蔺承佑看着抱珠“那日过后有没人你们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抱珠摇头,“要不是下午世子打听逍遥散人,奴家未必想得起来,想着或许与捉拿凶手有关,但又担心卷儿梨忘了,只好斗胆前来禀告了。”

蔺承佑沉吟片刻,又问“除了卷儿梨,可还有别人在长安见过那位逍遥散人”

“也没有。”抱珠又补充,“至少我们俩没听说过。”

抱珠走后,蔺承佑也去了前楼。

滕玉意学了几招,渐觉身上的襕袍又腻又重,汗出得太多了,必须回房换件衣裳,于是向五道告了假,打算带着程伯和霍丘回一趟倚翠轩。

绝圣和弃智追出来“王公子,我们陪你一起走。”

滕玉意知道他们担心尸邪闯进来,一面往前走一面笑说“我那儿还有些点心,正好拿给你们吃。”

两人乐陶陶地点头,绝圣扳着手指头数“弃智,王公子是不是一共学了十二招了”

“十三招。”弃智恬淡地吁了口气,“还剩二十三招就能练通了。”

滕玉意笑着瞧他们一眼,没想到他们对她学武的事还挺上心,照她现在的进度,有望在明日天黑之前练完,只希望中途别再出岔子,否则她白吃苦头了。

很快到了倚翠轩,四下里静悄悄的,廊道里有两名衙役巡逻,伶妓和假母们困守在各自的房间里。

程伯到邻房等候,滕玉意则径直回房换衣裳,她简单梳洗了一下,找了几包绝圣和弃智爱吃的素点出来,想着五道还在小佛堂里,顺道将鱼酢等荤点也一并放到托盘里。

收拾好后环顾左右,发现条案上还放着一碟樱桃脯,滕玉意愣了愣,这东西还是那日抱珠和卷儿梨来时摆出来的,本来早该收起来,后来不知怎么忘了。

她穿过房间径自开了门,然而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程伯等人听到动静过来,滕玉意心不在焉对霍丘说“把这些吃的端到小佛堂去。”

绝圣和弃智率先冲进房“别劳烦霍大哥了,我们来吧。”

霍丘是憨直的性子,笑呵呵正要开腔,不小心看见滕玉意的面色,讶道“公子,你怎么了”

滕玉意脚步一顿,扭头就往廊道另一侧走“我得去前楼一趟。”

程伯几个互相一望,惊讶地快步跟上。

滕玉意一到前楼就左右张望“蔺承佑呢”

衙役并不知道滕玉意的身份,只觉得这小郎君有些古怪。

“蔺评事在二楼,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在下姓王,烦请二位替我传个话,就说王某有要事要告诉他。”

衙役有些迟疑,世子和严司直从大理寺抱回几份案卷之后,吩咐他们在楼下等候万年县法曹参军,自己则一直则待在二楼查东西,他们好心买了胡饼和热汤上去,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蔺评事未必肯见你。”衙役开口,“你在此处等一等,我上去问问。”

蔺承佑背靠月洞窗站着,眼睛却看着手中的画像上,贺明生虽是商贾出身,画工却不差,这画上的逍遥散人与抱珠的形容几乎一致,个子高壮,浓眉虬髯,着缁衣、踏芒鞋,乍一看颇有些狭义之气。

贺明生一共画了四幅,其中一幅此刻正在金吾卫和彍骑手里,另外两幅则分别送到了两处城门,不出一个时辰,城里城外便会布下天罗地网,只要这道士露面,立即会被人捉拿。

“不查不知道。”严司直在灯下对着书桌苦笑,“原来六个人里竟有三个人的姓氏是十二画,卷儿梨的本名叫琼芩娃,萼姬本名姓覃,葛巾本名姓董。”

蔺承佑接过话头“还有抱珠,她被人捡到时已是孤儿,被人买下之前一直没有名姓。”

严司直认真地加上抱珠的名字,顺手要划掉贺明生的名字“看来此事与贺老板无关了。”

蔺承佑却说“慢。”

严司直一惊“怎么了难道贺明生也是用的假名”

蔺承佑皱眉“早先我已经令人去洛阳查过他的底细,他阿爷是洛阳巨贾,身份背景没什么问题。但他毕竟是此楼的主家,无论是长期在小佛堂布阵法还是杀人后掩藏证据,他行起事来比楼中其他人要方便得多。”

严司直点了点葛巾的名字“葛巾毁容之后总在房里养伤,论理更没有杀人的可能。”

蔺承佑思忖这道“可她有杀人的动机。”

“动机”严司直讶道,“她连自己是被青芝和姚黄给害的都不知道,如何”

忽然暗暗一惊,这仅是葛巾的一面之辞,也许她早就知道是谁害的自己,那晚却故意当众做出那样一场戏,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彩凤楼没人比她更恨姚黄姐妹了。

严司直惊疑不定“那看来只有卷儿梨和抱珠嫌疑最小了。”

蔺承佑却又道“不觉得卷儿梨痴呆得有些过分了么”

“你怀疑她是装的”严司直目光掠过逍遥散人的画像,“也对,今晚抱珠的话也证明了卷儿梨一直在隐瞒重要线索,但她一个胡人,怎会与越州的桃枝绣坊扯上关系”

蔺承佑来回思量一番,走到矮榻前仰天躺下,两晚没合眼了,他委实乏得慌“先不想了,横竖洪参军还没来,我先眯一会儿。”

刚阖上眼,外面就有人敲门。

蔺承佑没睁眼“何事”

“有人求见蔺评事,说有要事要禀告。”

蔺承佑想起抱珠,心里一阵腻歪,要事哪来那么多要事。

“不见,让她滚。”

“那人说他姓王,看样子挺急的。”

蔺承佑翻身下榻“带她上来吧。”

衙役领命去了,过片刻又返回“蔺评事,人来了。”

蔺承佑开门出去,果见滕玉意候在廊道里,她身上的襕袍是新换的,头上还像模像样戴着幞头,额头上满是晶莹的小汗珠,奇怪气息却很香洁。

他没闻出那是什么香味,乜斜她一眼“找我什么事”

滕玉意决定长话短说“我觉得抱珠不太对劲。”

“哦怎么个不对劲法。”

“青芝出事那日,我曾叫她和卷儿梨到我房里唱曲。我好奇青芝的死因,就向她们打听青芝的事。当时我房里放着一碟樱桃脯,抱珠本来说得好好的,突然看见樱桃脯,神色一下子就变了。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看见樱桃脯想起一件事。我问她何事,她说她曾撞见青芝在樱桃脯里偷藏首饰。

“这话合情合理,我也就没起疑心,抱珠走后,我和绝圣弃智去小佛堂找五道,赶上世子回来,五道便向你打听案情,我觉得抱珠说的话是个重要线索,就故意在你面前提了提,世子似乎丝毫不觉得惊讶,可见你早就知道此事了。敢问世子殿下,抱珠是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起此事的”

蔺承佑隐约猜到滕玉意在疑惑什么,那日他一发现青芝的尸首不对劲,就和严司职把楼里的人挨个叫去盘问,也就是那一次,他从抱珠口里听到了樱桃脯的事。

他说“发现青芝尸首的那个早上她告诉我的。”

滕玉意道“我奇怪的就是这个,她明明早上就与你说了这事,为何下午看到那盘樱桃脯会那样失态。”

有点意思。蔺承佑琢磨了一下“早上她不但对我说了,还描述得得极为详尽,论理再看到一盘樱桃脯,不至于一惊一乍的,除非”

“除非让她失态的是别的事。”滕玉意了然于胸,“她故意用樱桃脯和青芝做幌子,是为了掩饰自己失态的真正原因。”

蔺承佑来了兴趣“所以抱珠当时在你房里做什么房中可还有别人在场”

“除我之外,就是两位小道长了。樱桃脯呈上来时,话已经快说完了,我让卷儿梨和抱珠给我奏一曲采莲曲,但卷儿梨刚起了个头,抱珠就像见了鬼似的,也就是被我一再追问,才有了后面那番话。说实话,这番话天衣无缝,要不是凑巧得知她此前就详说过青芝的事,我压根不会起疑心。”

采莲曲蔺承佑沉吟,这曲子是滕玉意让弹的,抱珠都开始弹奏了,失态应该不是为了这个。

“走廊外头呢”他又问,“有没有人恰巧路过,或是高声说话”

滕玉意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当时两位小道长也在,要不我回去再问问他们

说完便不吭声了。

蔺承佑等了一阵,看滕玉意不往下说了,便道“没了”

滕玉意笑道“没了。”

可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蔺承佑心里暗笑,就知道滕玉意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佯装不知情,回身要推门“好了,这事我知道了,王公子请回吧。”

手刚挨到门框,就听滕玉意笑吟吟道“世子请留步。”

蔺承佑故作惊讶回头“王公子还有什么事”

“世子也瞧见了。”滕玉意和颜悦色,“我与楼中假母和妓伶打过不少交道,有些话她们未必肯跟你说,却会坦然告诉我。就拿卷儿梨和抱珠来说,我连她们身上有多少伤痕都一清二楚。有时候她们无心中的一句话,往往就是重要线索。”

蔺承佑假装听得很认真“接着说。”

“住了这些日,我也听了不少闲谈,可不知怎么了,有些话明明就在眼前,偏偏想不起来,论理我记性不至于差成这样,想来想去,只能是喝了火玉灵根汤的缘故,真气在体内乱窜,脑子也乱哄哄的。”

“有点道理。”蔺承佑一本正经地点头,“那王公子打算怎么做”

“世子如有克化的药方,赶快告诉我吧。“

他不想告诉她自己准备进宫弄玉颜丹,故意说“药方什么药方”

滕玉意奇道“自然是克化火玉灵根汤的药方,目前嫌疑最大的这几个人,我都与她们都打过交道。早些克化火玉灵根汤的话,我也能早些想起重要线索。”

蔺承佑低笑道“滕玉意,真有你的,难为你绕这么大弯子,原来还是为了这个。”

滕玉意笑得灿烂“这对你我都好,凶手狡诈异常,伶妓们各怀鬼胎,世子查了不少日子了,依旧毫无头绪,这当口若有个局外人想起一些关键线索,没准真相能浮出表面。我刚才想起抱珠不对劲一事,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蔺承佑额角一跳。

查了不少日子依旧毫无头绪

滕玉意这话什么意思,明晃晃把“藐视”写在脸上么。

笑话,她凭什么小瞧他,线索已经理得差不多了,真相近在迟尺,最迟明早他就会把凶手揪出来。

“我早就把克化的法子告诉你了。”他一哂,“信不信由你。滕娘子与其动些歪脑筋,不如算算还剩多少时辰吧,练不练功倒是无所谓,长热疮可就不妙了。”

说到此处,他回身推开门,又扭头睨着她道“王公子还不走”

滕玉意一阵牙酸,回身咚咚咚下了楼梯。

这几日大伙都急着找凶手,她也参与其中,本来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哪知蔺承佑冥顽不灵。

其实她倒不是非要走捷径,而是担心二怪随时会闯进来,她老怀疑蔺承佑有更好的克化法子藏着不说,故而有此一问。若真有药汤,也就不必担心练不通了。

这下彻底死心了,看来只能不眠不休苦练了。

她在心里冷嗖嗖地笑此仇不报非君子,蔺承佑,我们走着瞧。

蔺承佑一回屋就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某份宗卷,刷刷刷地翻了起来。

严司直温声道“承佑,你刚才不是说要歇一会么”

“不歇了。”蔺承佑神情专注,翻完一卷又拿起下一卷。

严司直有些疑惑,为何突然不肯歇了

他好奇看了眼房门“刚才王公子来找你所为何事”

蔺承佑若无其事要开腔,外头衙役奔上来敲门“蔺评事,抓到那几位贩卖腐心草的胡商了。”

蔺承佑一凛,扔下东西去开门“人带来了么”

“暂时都押在大理寺。”衙役擦了把汗,“这些人身上还有别的案子,寺卿说怕路上会出乱子,不让押到彩凤楼来,不过寺卿已代蔺评事审问过几位胡商了,就在半月前,彩凤楼的确有人向胡商买过腐心草,只不过当时胡商手里药粉不足,最后未能成交。”

蔺承佑一凛“谁”

衙役道“葛巾娘子。”

严司直大吃一惊“真是她”

“葛巾娘子当时已经毁了容,自己并未出面,只托平康坊一位叫拓拓儿的泼皮帮忙牵的线,拓拓儿没买到药粉,又托人给葛巾娘子传话,葛巾娘子听了只说知道了,没说要再买。”

严司直愕然良久,缓缓点头道“好啊,我们统统被这个葛巾给耍了。承佑,就像你说的,没人比葛巾更想杀姚黄姐妹,她故意做出误会魏紫的那场戏,就是为了当众洗脱自己的嫌疑。如今既查到她曾有意买腐心草,我们是不是可以抓人了”

蔺承佑若有所思地踱了两步,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凭凶手的城府,会大张旗鼓地买腐心草么而且,即便葛巾有杀害姚黄姐妹的动机,田氏夫妇又是怎么回事

比起姚黄姐妹俩,田氏夫妇才是凶手作恶的开端,只有弄明白凶手与田氏夫妇的瓜葛,才能解释那邪门至极的七芒引路印。

他摸摸下巴,思忖着要开口,楼下又上来一位衙役“洪参军来了。”

蔺承佑眼睛一亮“快请他上来。”

洪参军是万年县负责鞫狱和审案的法曹参军事注1,县里的大小案件,首先需经他之手,凡有县里断不了的案子,再由他逐级往上报。虽说官职不高,但在坊间颇有名望。

洪参军生得膀大腰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脸上的虬髯如上翘的铁钩,一口牙却雪白发亮。

他进屋后笑呵呵施礼“田氏夫妇和容氏的案子都是卑职负责查办的,这是当时的记录,一份是容氏的,一份是田氏夫妇的,蔺评事和严司直想先听哪一桩”

蔺承佑请他就坐“先从容氏开始吧。”

洪参军撩袍坐下“容氏是前年十月初二夜里死的,当晚无人报案,次日早上戚氏才派人通知里正。卑职早就听闻戚氏经常虐打容氏,疑心容氏的死与她有关,但查了一圈下来,伙计和邻居都说事发当晚并未听见容氏呼救,仵作验尸后也发现,容氏的死因正是溺水。此外还有人作证,说容氏死前那段日子总是向隅独泣,像是早就存了死志。

“卑职无法判断容氏究竟是自尽还是被害,只得向董明府汇报此事,董明府说戚氏嫌疑不足,田允德也并无要追究的意思,加之容氏在越州已经没有亲眷了,再查并无意义。卑职只好就此结案。”

严司直讶然道“田允德并未追究小妾突然没了,此人竟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吗,容氏死的时候他在何处”

洪参军说“田允德去越州了,回来之后听说容氏的死讯,当晚就病倒了,或许是病得太急,始终不曾追究容氏之死,后来还是戚氏拿了些银钱,吩咐伙计把容氏的尸首领回来埋葬了。”

“越州”蔺承佑和严司直一惊。

洪参军错愕“怎么了”

蔺承佑屏息问“田允德去越州做什么”

“去采买缭绫。听说他早年家贫,靠贩卖缯彩起家。虽说近年来生意越做越大了,但每年还是会亲自去越州选布料。”

原来田允德一直与越州有往来

“田允德本就有头风,病倒之后医工说是伤心过度所致,也有医工说是吓病的,总之一起病就来势汹汹。”洪参军慢慢回忆,“也不知田允德害怕什么,日夜做噩梦,据店里伙计说,田允德有一回病糊涂了,突然睁开眼睛说有鬼影在院子里徘徊,众人一听,那不就是容氏么,自此彩帛行闹鬼的事就传开了。”

蔺承佑神色微变“等一等,闹鬼的事是在田允德病倒之后传出来的”

“是啊,正因为田允德病中总说院子里有鬼,戚氏特地跑到井前骂了好几回,说什么生前狐媚害人,死后还敢兴风作浪,后来不知怎么的,连戚氏也害怕起来了,某一日还跑到附近的庆国寺请了一道符贴在院子里。”

蔺承佑像是魇住了似的,一动不动望着桌上的案宗,本以为闹鬼在先、田允德病倒在后,看来全弄反了。

既然闹鬼的传言是在田允德回来之后才传开的,那么一切就得从头捋一捋了。

先是田允德去了趟越州,回来后就一病不起,恰好赶上小妾出事,人人都以为他过于伤心所致,但田允德病中无心追究容氏的死因,甚至连容氏下葬都未理会。

会不会他们都想错了,田允德的重病根本与容氏无关,而是与那趟越州之行有关。

“田允德在越州一共待了多少日子才回来”

洪参军愣了下,似乎没料到蔺承佑有此一问。他忙用粗短的手指飞快翻阅记录,还好曾经核实过田允德的行踪。

“哦,他是八月二十七走的,十月初七回来的。”

蔺承佑垂眸道“才四十天。从长安到越州,路上少说要二十日的工夫,田允德既然要采买缭绫,怎会刚到越州就返程他往年去越州要花多少时日,洪参军可曾核查过”

“这”洪参军方阔的脸庞上浮现一丝赧意,“卑职愚鲁,没查问田允德往年去越州的情形。”

“不过”他寻思了一番道,“在下去店里盘问时,听到店里有位伙计说,容氏就这样死在后院,真要吓死人了,幸亏主家提前回来了,否则店里生意都不知怎么做了。由此可知,田允德比往年回来得要早。”

蔺承佑漫不经心敲了敲桌,容氏是初二死的,田允德初七就回来了,死讯不可能这么快传到田允德耳中,他提前返程只能是为了别的缘故。

难道田允德在越州遇到了什么事,又或是遇到了什么人这个意外不但让他终止了采买布料的计划,还让他回长安后一病不起。

能让一个壮年男子惶惧到这等地步,那件事那个人一定非同小可。

洪参军又道“田允德病了两个月就死了,死因是头风加重,此前一直有两个有名望的医工轮流给他诊病,两人均可作证。县里仵作验尸过后也说,田允德的死因并无可疑。”

“戚氏呢”

“她是在田允德死后第三天的夜里自缢的。”洪参军神色稍异,“自缢前还写下了一封奇怪的信。”

“信在何处”

洪参军忙从底下抽出一张笺纸。

严司直移烛近前,只一眼就觉得颈后寒毛竖了起来,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每一行都是同样的话我本狗彘,不配苟活;我本狗彘,不配苟活

蔺承佑盯着信上的字“核对过字迹么”

“核对过了,确是戚氏的字迹。”

蔺承佑又翻过去看信的背面,以戚氏的为人,想叫她幡然醒悟并写下这样一封信,怕是比登天还难。

但如果一个人会邪术,那就另当别论了。

蔺承佑一抬眼“洪参军将这封信保存得如此完好,是不是也怀疑过戚氏的死因”

“是。”洪参军正色道,“戚氏性情跋扈,哪怕寻死也不会将自己比作狗彘。但一来彩帛行的贵重器物并未丢弃,二来戚氏似乎早就有了寻死的念头,就在自缢前几日,她把自己的珠宝首饰分作几份,分别捐给了几间佛寺。我就想着,戚氏膝下无儿无女,田允德这一死,戚氏算得无依无靠了,一夕之间萌生出寻死的念头,乃至性情大变都有可能。”

蔺承佑一哂“可这排除不了仇杀的可能,那封绝笔信上的口吻太过古怪,分明有惩罚的意味,而且从戚氏对待容氏的态度来看,她岂是会主动忏悔之人洪参军除了清点财产,可查过田氏夫妇与谁结过仇”

洪参军背上悄然出了一层汗,说实话,他心底原是瞧不上蔺承佑这种贵要子弟的,不过仗着门第和出身,处处指手画脚,其实论起如何办案,这些纨绔儿连皮毛都没摸到。

当然这些话他只在心里嘀咕,面上未曾显露,而且为了不被指摘,今夜来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哪知蔺承佑思虑如此周全,一句接着一句的,很快就让人招架不住了。

他赶忙打起精神应对“查过。田允德为人圆滑,平日往来的大多是富室巨贾,听说相交融洽,从不与人交恶。戚氏就算与人起冲突,也无非是些生意上的鸡虫得失。倒是卑职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田氏夫妇身边连个亲人也无,更不曾招待过外地来的亲戚。”

蔺承佑“咦”了一声“有意思,田氏夫妇本是章丘人,十年前的冬月才迁至长安,章丘离长安不算太远,论理不至于与家乡的亲故音讯阻绝。”

“卑职也是这么想的。”洪参军狐疑道,“田氏夫妇家资钜万,哪怕他们不想理会过去的穷亲戚,也挡不住穷亲戚过来投奔他们。卑职起初也不信这一点,但店里的伙计和左右的邻户均可作证,而且戚氏死后,并无亲戚过来操办丧事。卑职当时就想,不怪戚氏死前把贵重首饰捐给寺庙,原来世上一个亲戚也没了。”

蔺承佑顺理成章问“所以洪参军可查过田氏夫妇十年前在章丘的事”

洪参军脸上直发烫,查得本就不深,更何况过了一年多了。

好在他肤色黝黑,脸红也不明显,他腆然道“卑职给章丘府的司户参军写过一封信,向他们打听田氏夫妇在章丘的亲朋故友。但没等信寄过来,县里就出了别的案子。卑职分身乏术,想着查了这些日子,田氏夫妇的死因并无可疑,加上董明府催着查办另一桩案子,卑职卑职也就丢开手了。”

蔺承佑冲洪参军摊开掌心“信在何处”

洪参军尴尬地咳嗽一声,只因嗓门太大,震得人鼓膜嗡嗡作响。

蔺承佑笑容不变,口吻却冷硬了几分“既是公函,章丘府没有不回的道理。”

洪参军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讪讪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蔺承佑“信带来了,怕蔺评事笑卑职粗心,没好意思拿出来。”

蔺承佑抖了抖信封上的浮灰,看样子这一年多以来,这封信一直被搁在角落里,好在洪参军没糊涂到一股脑把信给扔了,真要再一次向章丘去信,少说也要十来日才能得到回信。

章丘府的司户很细心,把田家和戚家的三亲六眷全列在纸上,左为田允德,右为戚氏,脉络清晰,一目了然。

田允德的爷娘早已亡故,底下只有一个弟弟,因为田父是独子,田允德并无叔伯兄弟和子侄,而在十一年前田允德的弟弟因病亡故之后,整个田家便只剩下田允德两口子了。

戚氏这边的亲戚也不算多,戚氏是幺女,上头还有两个姐姐,戚家素来清贫,爷娘早在戚氏出嫁前便相继病逝,两个姐姐也因嫁往外地,多年来未有音讯了。

至于田氏夫妇可曾在章丘与人结仇,对方在信中写说据户籍所载,田氏夫妇丁卯年七月便离开了章丘,自那之后田家与戚家在当地就成了绝户,乡闾邻里别说记得十多年前的事,连知道这两口子的人都不多了。

严司直看完信之后,面色有些古怪“本以为这对夫妻有意躲避仇人,原来家乡真没有亲人了。”

蔺承佑忽道“不对。”

严司直和洪参军诧异道“怎么了。”

“日子不对。”蔺承佑点了点信上某一处,“信上说田氏夫妇七月离开了章丘,但据万年县这边的户籍记载来看,田氏夫妇十一月才抵达长安。七月到十一月,整整四个月的工夫他们去了何处”

屋子里顿时针落可闻,四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大活人除了要吃喝之外,更要有个栖身之所。

“再则,田氏夫妇口口声声说当年发家是因为戚氏变卖了嫁妆,但就信上所言,戚氏出身寒门,哪来那么大一笔嫁妆供她变卖即便家中有些积余,经历一场饥荒,也都拿来换粮了。”

洪参军一心要将功补过,恨不能将自己知道的线索都搜刮出来“但据卑职所查,十年前田氏夫妇刚到长安之际,便在东市赁了一家店肆卖贵重布料。”

蔺承佑看他一眼“不觉得奇怪么,到东市赁间铺子并非易事,贩卖缭绫之类的贵布更需大笔本钱,如果嫁妆是假的,这笔钱从哪来的”

严司直狐疑道“你是说”

蔺承佑眼前浮现田氏夫妇鬼魂的惨状,冷笑道“我在想那四个月究竟发生了何事,若能弄明白田氏夫妇当年都做了何事,也许就能知道凶手的杀人动机了。”

洪参军既惊又悔“所以田氏夫妇真是被人谋害的”

蔺承佑回身一指戚氏那封绝笔信“凶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们,这封信与七芒引路印的手法如出一辙,使的都是牵魂拘魄的法子,把受害人如木偶般操控起来,再令其作出写信和自缢之举。我想如果开棺验尸,戚氏的衣裳外面应该留下了一些针眼。”

洪参军脸色惨然,戚氏死了一年多,尸体早就了,想再开棺找线索,又谈何容易,只恨他结案太草率,假如当时就把凶手揪出来,也许就没有后头那些事了。

蔺承佑忽又道“严司直,洪参军,若是你们举家逃荒,第一个会考虑投往何处”

严司直回过神来“逢上凶年饥岁,估计也就能指望亲戚收留了。”

“可田家已经没亲眷可投奔了。”蔺承佑慢悠悠在桌前踱了两步,“戚氏倒还有两个姐姐,对当时的田氏夫妇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可惜信上没说她们嫁去了何处,否则也许能知道田氏夫妇那四个月的栖身之所了。”

他边说边在心里盘算,从章丘投奔到某处,再从某处到长安,等田氏夫妇再出现时,手中已然多了一笔做买卖的钱。

这四个月的境遇,改变了田氏夫妇一生的命运。

四个月

四个月

蔺承佑眼皮一跳。

那地方该不会就是

他哑然矗立在屋中,只觉得纷繁的线索,渐渐清晰地指向某一处。

越州、姚黄姐妹、那枚出自桃枝绣坊的香囊、田氏夫妇无故失踪的四个月

他猛一抬头“严司直,你速以大理寺的名义给越州府去一封信,写好后令人连夜疾驰送信。””

严司直一怔,连忙捉袖提笔“欲问何事”

“我想知道十年前的八月到十月之间,越州可曾出过什么悬案,地点或许就在桃枝渡口附近,凶手至今未落网。“蔺承佑掉头匆匆往外走,“洪参军,你同我出去一趟。”

洪参军惊讶起身“要去何处”

“去碰碰运气。江南东道恰好有几位官员在京述职,运气好的话,没准有人记得十年前越州的事。若是没人想得起来,城里还有几家越州人开的旅舍,横竖找人仔细问一问。”

蔺承佑一面说一面下了楼,厅里已经没有人了,四下里阒然无声。

他走到庭前环顾一周,忽然屈指成环,吹出一声呼哨。

洪参军紧跟在蔺承佑身后,见状疑惑地停步,只听夜风穿堂而过,檐下传来灯笼挂钩的咯吱轻响。

这声口哨过后,风声仿佛停滞了一瞬,洪参军正暗觉古怪,就听房顶上隐约传来响动,仿佛有巨物在楼顶上悄悄潜行。

洪参军脊背上的寒毛一竖,他习武多年,一听就知道楼顶那东西绝非善类。

然而不等他拔刀,蔺承佑就按住了他的刀柄。

蔺承佑扭头看了洪参军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们走吧。”

洪参军满腹疑团,眼见蔺承佑已经回身往大门走了,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

出来上了马,他仍在揣测屋顶上是何物,蔺承佑却递给他一张笺纸“洪参军看看这个,田氏夫妇去世的那段时日,你可见过这上头哪个人出入过彩帛行”

洪参军接过笺纸,只见上头写着沃姬等六人的名字,都是平康坊的老住户了,名字他都有些印象。

他心知这多半是嫌疑人的名录,细细思索道“田氏夫妇死的那几日,跑来看热闹的人不少,两个假母我见过,但也只是匆匆一瞥,至于别人实在记不清了。”

沃姬和萼姬蔺承佑控住缰绳“她们当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洪参军摇头“只记得她们挤在人堆里看热闹,被我们一驱也就散开了。对了,这个贺明生是半年后才来平康坊开店的,当时他应该不在长安。”

蔺承佑手握缰绳让马儿在原地转了两转,他原本也没指望洪参军能想起一年多年前的事,凶手为了布局横跨一年多时间,足见费了大量心思,这样的人又岂会轻易在人前露出破绽。

于是把笺纸又塞入怀中“你我分头行动,我先去一趟进奏院,你到崇仁坊等我。崇仁坊有不少外地商贩开的旅社,其中有家思如归客栈,是越州商人开的,商贩们应该知道不少当地轶闻,洪参军好好向他们打听打听十年前的越州悬案。”

洪参军握着马鞭一拱手“蔺评事放心,在下心里有数。”

蔺承佑点点头,一抖缰绳疾驰而去。

洪参军拍马跟上,心里却有些纳闷,严司直的信一寄出,越州很快就会回信,田氏夫妇当年去没去过越州,半月后就会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