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天,那些家伙们终于不管不顾也要杀我。我师弟挡在我跟前,说我疯了,请他们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求他们看在他的面上,饶我一命。他裸着身子,一副不知廉耻的样子,是我故意让他这样的。他也从天上掉下来滚在泥里,就当不了那些人的大圣人,就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从今往后都一直跟我在一起。我想要对他怎样便怎样,他从来都不会反抗;他对我和对别人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趁他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拿剑从背后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我想我要死了,也至少得带上他一起。
“但那些没种的、混账的家伙居然不杀了我,就这么跑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心病陡然犯了,却比以前疼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好像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那么疼过,又或者把这一辈子剩下该疼的所有都一口气疼尽了;疼得我放声大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气若游丝地对我说,三哥,你是不是疼得厉害?你把我的心吃了吧,但愿你吃了以后,明白我是怎样对你的。
“我大叫我不要明白,我不要你死了,你死为什么我会痛呢,那太痛了,痛得我好像清醒过来。我拿所有我能找到的药给他敷上,阻不住血水一冲,全都散了;于是我拿起他给我的蛊,把它种在他的心口的剑伤之上,如果这就像他说的那样能让人长生不老,比我炼的灵丹妙药更要灵些,那就救活他给我看看啊。那蛊折腾得他五脏六腑简直翻了一遍,奇经八脉好像全重疏了一遭,但他居然当真活下来了。
“我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没有骗我。这蛊生来便是成对的,就好像鸳鸯一般。一者主外,一者主内;一者为形,一者为神。一个若死了,另一个也活不成。但我心脏天生孱弱,生下来便不足,心火不旺,因此这往上开一刀种上蛊根的办法不成,便要用内息缓缓导入丹田中才行。那时山上更无旁人,我与他二人成日双修双引,缓缓归导真元,非但再也不觉得病痛难忍,更可以求得长生,只觉得天上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但我一旦病好痊愈,大愿得偿,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如果我这宝贝师弟死了,我岂不是得跟着死?所以我给他打了一套牢笼,打算从今往后就将他锁在里头;只要他天天陪着我,只看我一人,只和我一个说话,我不会亏待他的。但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发现了,并且伙同十二家来接应他的人,连夜逃走了。我恨得要死,于是要挟了十二家,让他们替我把他关了起来。他到底明白我这么做是对他好,后来也不再逃了。
“他写了一封信给我,让我放心,他被关在十二楼里,却也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他要潜心精研出一套绝世的武功出来,和我赌赛,便像我们从小到大年年会做的那样。在他用这套武功打败我之前,他会好好活着,也让我好好活着。但直到我们再度交手,都不会再见面了。
“所以我一直好好活着,我怎么能再输给他呢?他是一个娼妓般在我身下饥渴难耐、婉转求欢的小东西。我一手开创了南派,汇聚各派的武功渊薮,我一年又一年地等着……可他没有来,甚至再没有信。他们跟我说十二楼里藏有一份谁也解不开的高深武功,可我从未见过有人使出来过。
“我等着他来……他总会回来我身边的,从无例外。我知道他故意拖延是为了折磨我,为了报复我,否则他为什么总是不来?我曾经那么渴望长生不老,后来却腻了、乏了,受够了,我不再钻研武功,也不再钻研毒药,活着成了一件毫无指望的事情;但他不死,我也必须被他拖着活下去,唯一能让我鼓起些兴趣期待着的,就是想象他会带着怎样高深精绝、骇人听闻的武功,来向我报仇。
“但他居然死了!我感觉得到……毫无道理,我的身体里支撑着的某个部分也像死了一样跟着枯萎下去。我好像一夜之间就变回了一百三十岁的老人,这该死的心脏还是孱弱无力,时不时会犯厥脱的毛病。这样也好,是他先放弃的,他认了输,他把我抛弃了。但我躺在那儿苟延残喘,这副该死的躯体居然还不断气,反倒是这副老朽的身躯根本没法承担一百三十年积淀的真气内息,浑身脉络都像是要爆炸一样难受。我等死的时候听他们说十二楼被烧了,我猜是十二家或者八教的废物杀了他。他们说他有个传人,继承了他的武功绝学‘凤文’。凤文!我知道那就是他答应要给我瞧的东西,所以我让五鬼去把那小子抓来,但他们失手了。原来北派也在从中作梗,想要拾人牙慧。你们每个人都要和我抢……在他活着的时候就要和我抢,他死了还要和我抢!”
“可你们谁也抢不走他,他是我的,他即便没了双脚,没了双手,瞎了眼睛,做了鬼,投胎变了条狗儿,他也会巴巴地到我这儿来……你看,他不是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