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晴,太液池上有朦胧烟云蒸腾,三座仙岛被萦绕其中,远望如临高空,恍若神仙宫阙。
万里水波闪耀鳞鳞银光,不远处巍峨显赫的麟德殿倒影于池中,若隐若现缥缈虚幻,云雾深处有鹤鸣入耳,仙雾之中仙鹤掠水,意境幻妙。
蓬莱山亭临水而建,掩映在山水古韵间,被碧波环绕雾气遮拢,恍如仙境一般。
武则天凭栏而坐,亭下锦鲤宛若五颜六色绸缎,在池中聚而不散游扬逐浪,静立一侧的上官婉儿刚送上鱼食,宦官就前来通禀,豫王李旦求见。
武则天点头恩允。
少时,李旦手提食盒走进蓬莱山亭,额首跪地:“儿臣李旦,参见太后。”
武则天亲自扶起李旦:“旦儿已有许久未进宫,回自己家何必多礼,一句太后把你我母子叫的生分,还是唤阿娘听的亲切。”
李旦起身:“阿娘。”
武则天笑颜逐开,让李旦坐到自己身旁:“旦儿不是去翼州督统军务,怎么突然回京?”
“儿臣奉七哥之命,不对,现在应该叫陛下了。”李旦憨憨一笑,“儿臣奉旨督检翼州军务,离京已有半月,听闻阿娘圣体违和,儿臣放心不下,日夜兼程从翼州赶回。”
“旦儿孝心难得,为娘只是偶感风寒并不打紧。”武则天一脸慈爱,伸手抚摸李旦脸颊,“翼州是苦寒之地,比不得京城盛华,你又从小养尊处优,陛下委派你去翼州,真是苦了我旦儿。”
“儿臣不苦,能为阿娘和陛下分忧,是儿臣应尽职责,倒是阿娘半月未见,清减了不少,儿臣看着心里难受。”李旦眼圈微红。
武则天面露悦色,轻掐李旦嘴角:“众子中你排行最小,自幼深受先帝宠爱,说你是谦恭好学,将来必成大器,不过为娘看来,你最有本事的还是这张甜嘴,哄得为娘高兴。”
“儿臣可不只会嘴上说,知道阿娘钟爱百花糕,刚好翼州那边有花期,儿臣命人收集百花,晒干后与米捣碎蒸制成糕。”李旦边说边打开食盒,里面糕点样式精致,“这些都是儿臣亲自烘焙,惟愿阿娘容颜瑰丽,芳华常驻。”
武则天大喜,抬头看看站在身旁的上官婉儿:“婉儿,平日都是你为我做百花糕,现在旦儿可要来抢你营生了。”
上官婉儿笑言:“豫王一片孝心又岂是奴婢能比,不远千里专程送来百花糕,这份心意也只有太后才有福消受。”
“阿娘,尝尝儿臣亲自为您做的百花糕。”李旦双手递上一块。
武则天接过,在鼻尖轻嗅,花香扑鼻沁人心脾,转头对李旦说道:“旦儿孝心,为娘心领了,京城近来诸事繁多,为娘监管国事无力分心与你共叙天伦,你还是速回翼州,避开这多事之秋,免得为娘为你担心。”
李旦点点头,欲言又止:“阿娘可是为长安城的妖案烦心?”
武则天叹息一声,默默点头。
“儿臣,儿臣在翼州也听闻妖邪祸乱长安,此次回京,一是想念阿娘,二来也正是为妖案一事,儿臣获悉一些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李旦欲言又止。
“旦儿听到什么?”武则天问。
“先帝驾崩时天显血月,浑天监察使蛊惑君心,扰乱朝纲,被阿娘当众斩于殿前,并严令百官不得危言耸听,儿臣却得知,妖案起始与当今圣上有关。”
武则天一怔:“与显儿有关?!”
“儿臣有门生故吏在工部任职,获悉七哥给宋侍郎下了一道秘旨,让宋侍郎探寻八水汇集之地的龙眼,据说在龙眼处做法,能镇压妖邪,岂料宋侍郎在河底发现一处龙冢,七哥命其凿毁,不曾想,那龙冢是当年太宗用来封镇金角妖龙,封印被破除,妖龙脱困肆虐长安,还在灞桥残杀宋侍郎。”
武则天默不作声,旁边上官婉儿说道:“妖案至今形势不明,豫王不必担忧,等到水落石出自有分晓。”
李旦点点头,神情恭谦对武则天说道:“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阿娘前有懿旨严令,七哥又私下信奉怪力乱神一说,儿臣担心让百官知道,有损七哥君威。”
“显儿已登基为帝,先帝与为娘将江山交付于他,相信显儿能当好这万臣之主,天下之君,他既然有旨意,作为臣子的就应遵从。”武则天淡淡一笑,“旦儿,你说为娘说的可对?”
“阿娘金石之言当然不会错,儿臣是担心阿娘日夜操持国政伤了凤体,所以儿臣想为阿娘分忧,说到国事,儿臣在翼州监督军务时,上报的官职名册中见到一名刚升任的豫州刺史,因为在儿臣封地之内,儿臣特意垂询此人,获悉这名豫州刺史原本只是无功无为的参军,突然提拔至三品大员。”
“旦儿所说可是刚被任命不久的豫州刺史,韦玄贞?”武则天问。
“正是。”李旦漫不经心说道,“本来七哥升任国丈也无不妥,可儿臣听闻文武百官对此颇有微词,说七哥任用外戚,儿臣熟读史书,汉朝吕氏专权之祸实为前车之鉴,儿臣是担心七哥会重蹈覆辙。”
武则天突然放声大笑。
李旦一愣:“莫不是儿臣说错了什么?”
“旦儿没错,错的是为娘,还当你是少不更事,养尊处优,原来我的旦儿已经长大了,知道替为娘分忧。”
李旦听武则天这么一说,喜笑颜开:“儿臣……”
“旦儿,为娘风寒之症初愈,神困疲乏想独自清静,你奉旨前往翼州督军,返京应先去参见陛下,君臣之礼不可乱,你一片孝心为娘知道,就不必再返回翼州,等为娘身子好些再宣你进宫,你我母子好好一叙天伦。”武则天和颜悦色说道。
李旦满心欢喜,连忙跪拜:“儿臣领命。”
武则天看着李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白雾中的背影,脸上笑意渐渐凝固,手中还握着那块百花糕,用力一捏,在掌中粉碎,挥袖扬起弃于亭下,引来池中锦鲤争相抢食。
上官婉儿敏识聆听,探微镜理,在武则天身边精心伺奉多年,曲意迎合,深知武则天心意。
“豫王是璞玉,稍加雕琢定成贤才,您不必为其烦忧,好在豫王尊亲,孝感动天。”
“孝?他哪儿是来尽孝,千里迢迢回来,说是给我送来百花糕,我没品出孝心,倒是见到他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开口闭口都是在中伤显儿,为臣不忠君,为弟不尊兄。”武则天闭目长叹一声,面泛阴沉之色,“好一句吕氏外戚专权祸乱朝纲,我辛苦怀胎十月产下的血肉,竟与我离心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