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无心之失,并非将您与吕后相提并论,听豫王言谈也是关心社稷安危。”上官婉儿在一旁安慰。
“他是关心自己前程,心里惦记着九五之尊的帝位,我怎敢再放他去翼州,若是他手中有兵权,指不定真能干出大逆不道之事,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玄武之变,皇室手足相残。”武则天又拿起一块百花糕,凝视良久又挥手弃于池水,“千里送糕,可里面包的不是孝心,而是祸心,这百花糕,我不敢吃……”
“陛下。”
武则天一怔:“你叫我什么?”
“陛下。”上官婉儿声音铿锵有力。
“婉儿怕是记错了,我现在已是太后。”
“别人怎么称呼您,婉儿管不着,但在婉儿心中,您永远都是天后陛下。”
“你这丫头也生得一张巧嘴。”武则天转怒为喜,眺望池水神色惆怅,“刚进宫时,众人称我为才人,后来贬为侍女,又自称奴婢,对了,我还有一个法名,叫水静,再后来我又做了才人,成为昭仪,然后是皇后,最后才是陛下,不过听来听去还是这声陛下听着习惯。”
“陛下喜欢什么,奴婢就称呼您什么。”上官婉儿说道。
武则天虽笑,但眼神深邃:“你可不是我身边那些只知阿谀奉承的奴婢,陛下你都叫了,接下来该是有事要禀奏了吧。”
“陛下圣明,豫王之前所言虽有私心,但提及之事却并非杜撰编造,圣上确是提拔外戚,而且还秘旨让宋侍郎勘查龙眼,这些事陛下您都知道,为何一直没有懿旨干预?”上官婉儿疑惑不解问道,“奴婢担心,陛下您放任圣上,会招致满朝文武非议。”
“你所虑,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显儿初登皇极,想要有一番建树,可惜力不能及,裴炎辅政恪尽职守,不失为一代良相,但忠言逆耳,显儿哪里听得进去,我迫于无奈才临朝称制,显儿在心中埋怨我不归政于他,我也想放手,可显儿质本庸柔,心无远图,我若放任自流社稷堪忧。”武则天越说越忧虑,“如今母子心生芥蒂,我若再过多干涉,显儿君威全无,只会更加听信他人摆布。”
“若只是这些,还不伤大雅,只是奴婢昨日得知,圣上让中书省起诏,册封一名叫蓬锦的游方术士为国师,今日已昭告天下,奴婢认为,当下妖祸不断,百姓人心惶惶,册封国师无疑是佐证妖邪作祟,不利于朝堂安稳。”
“册封国师历朝都有,眼下妖乱长安是事实,总不能只手遮天颠倒黑白,倘若国师能除魔卫道,庇佑社稷,也不失一件幸事……”武则天说到一半停下来,重新抬头打量上官婉儿,“你聪敏贤明,自然能看透此事轻重,你想说的怕是另有其事吧。”
上官婉儿犹豫再三,跪在武则天面前:“陛下,朝野上下困局在妖案,妖案一日不破,朝局一天不稳,陛下委派秦无衣调查妖案,奴婢担心此人有违陛下重托,派人跟随……”
武则天脸色一沉:“我告诫过你,秦无衣所作所为不许过问。”
“奴婢知罪,并非是奴婢忤逆陛下旨意,只是奴婢实在不放心此人,担心秦无衣辜负陛下信任,所以……”
“所以你就敢抗命不尊?”武则天勃然大怒,“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敢放他从死牢出来,就不怕他阳奉阴违,三月限期一到,自有分晓。”
“陛下……”
“你这条命还真是够长。”
“奴婢请陛下赐罪。”
“不是我赐你罪,你还能在这里叫我一声陛下,是他没有动手杀你,你该好好谢谢他不杀之恩。”武则天神色阴冷,停顿片刻稍微平复下来,“我倒想知道,你派人跟着秦无衣,都查到了什么?”
“秦无衣离开死牢后,与一名叫顾洛雪的大理寺掌狱捕快在一起,但两人好像之前并不认识,我查过顾洛雪的底细,只是寻常捕快,在大理寺无权无势,后来两人又去了流杯楼,花魁聂牧谣好像是秦无衣的旧识,聂牧谣是六年前来到京城,奇怪的是,奴婢始终查不出此人的来历。”上官婉儿巨细无遗呈报,“近日,秦无衣身边又多了一名遣唐使的武卫,这四人形影不离,不知有何图谋。”
武则天对这些似乎并不感兴趣:“就这些?”
“他们去过宋侍郎的家,秦无衣出手重伤了侯爷宋宸,胁迫乐阳公主在书斋密谈,至于谈论内容,奴婢不得而知。”
“重伤宋宸,胁迫乐阳公主……”武则天听到这里反而笑了,“他能做到的事,三司的人不敢也不能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才是我放他出来的原因。”
“离奇的是,那晚宋家府邸中妖龙现身,还带着宋侍郎的魂魄,查探的人回禀,秦无衣问宋侍郎一封密奏的下落,但宋侍郎魂魄不齐,记不起身前的事,好在天明,妖龙携宋侍郎魂魄逃遁。”
武则天眉头一皱:“宋开祺留有密奏?”
“后来他们又去了西市,顾洛雪持您留下的鱼符,在城外扣押了一名胡商的货物,不久后,这名胡商住宅被天火所毁,宅府上下无一幸免,但事后大理寺查验现场,在废墟竟然没有发现一名死者。”上官婉儿神情凝重,“据说天火降临的那晚,有数十人亲眼目睹,夜空中有飞天拱护神佛显圣,坊间传言,胡商是受天罚而亡。”
武则天若有所思:“你既然查了这么多,对此有何看法?”
“陛下对秦无衣委以重任,是希望他查明妖案真相,阻止妖祸蔓延,可他所到之处,妖邪频现,妖祸愈演愈烈,奴婢担心秦无衣会让局势失控。”上官婉儿忧心忡忡答道。
“我的看法刚好与你相反。”
“陛下……”
“平身吧。”武则天拿起一块百花糕,让上官婉儿站到亭边,掰下小块丢入池中,平静的水面顿时激起阵阵水花,成群锦鲤上蹿下跳竞相争食,“水清则无鱼,如今的长安城就如这潭太液池水,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是波涛暗涌,我就是要秦无衣搅浑池水,才能看清水中的鱼到底在哪里,秦无衣所到之处皆有命案,只能说明他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陛下圣明。”
“我念你一片忠心,擅自违背懿旨之罪,我不予追究,但下不为例,撤回你派去的人。”武则天声音稍微柔和,“不让你插手,是为你好,秦无衣敢重伤一名侯爷,何况你一名奴婢,他行事不循常理,眼里也没尊卑贵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你告诉我,他杀了宋宸和乐阳公主,我也不会太过惊诧,你若阻碍到他,早晚会成为他手下亡魂。”
上官婉儿埋头谢恩,但还是不明白,堂堂权倾朝野的大唐天后,为什么提及这名叫秦无衣的死囚,竟然面色中有忌惮之色。
一名宦官快步走进亭中,跪在地上禀告:“太后,您要召见的人已到宫门。”
武则天面露喜色:“传我懿旨,允车撵入宫,皇宫各门监门卫将不得查验,车撵直接行至麟德殿,撤去殿外侍卫,没有我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上官婉儿暗暗惊讶,不知武则天召见的是何人,竟然有如此殊荣,想随行前往,却被武则天留在太液池,一并留下的还有随从宫婢和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