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柳影摇曳,临风起舞,坠满翠绿叶子的柳枝一顺而下,低垂在池水中,像一叶叶扁舟在荡漾。
明媚的阳光,和煦的春风,生机盎然的草地,一切都是那样令人惬意舒适。
聂牧谣确信自己深陷于梦境之中,因为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如此轻松欢愉,只是这个梦让她太过沉醉,和困扰自己多年的那个梦魇不同,在这个梦中一切都被赋予了鲜艳的色彩。
聂牧谣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这处鸟语花香的地方,依旧充满茫然和疑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池水荡起涟漪,漂浮的鱼漂沉了下去,手中细长的竹竿在轻微晃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和自己角力,聂牧谣低头才看见握在手里的鱼竿,显然她并不擅长钓鱼,手忙脚乱提起鱼竿,引来咬饵的鱼极力挣扎。
眼看池鱼就要逃脱,一双手覆盖在聂牧谣的手上,那是一双宽厚而温暖的手,每一处指甲都修正的干净整齐,健硕的胸膛紧贴在聂牧谣的后背,有一种莫名的踏实。
那是一个男人的胸膛,只是聂牧谣从未和一个男人如此的亲近,更让她诧异的是,没有丝毫让她感觉到不适,反而贪婪的偎依在那人怀中,脸颊上泛起甜蜜而羞涩的红晕。
池鱼终于被钓出水面,身后传来那人兴高采烈的欢笑声,聂牧谣的视线越过摆动身躯挣扎的池鱼,看见池塘对面独坐的秦无衣,他手里也拿着一支鱼竿。
聂牧谣愣住,自己唯一熟悉的男人只有秦无衣,而此刻他正坐在池塘的对面,那自己身后的人又是谁?
聂牧谣转过头去,和所有梦中的人一样,她始终无法看清这人的样子,让聂牧谣奇怪的是,自己竟然并没有排斥和抗拒握住她手的这个人。
她向秦无衣招手,甚至叫着他的名字,而秦无衣无动于衷,像一尊静坐的雕像,放在他身旁的麟嘉刀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身后的男人专注着上钩的鱼,好似根本看不见秦无衣,那个男人的动作和他手一样温柔,支起柴火就在池水边烤起刚钓上来的鱼,在梦中聂牧谣居然依稀能闻到诱人食欲的香味。
落日熔金。
夕阳的余辉轻洒在池水上,聂牧谣偎依在那人的身旁,期盼时间永远凝固在那一刻,那人将一艘雕刻的木船送入水中,木船驶向远方,聂牧谣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低语。
我会带你走。
聂牧谣望着那艘木船,脸上洋溢着甜蜜的憧憬。
静谧的春夜里,池水倒影出夜空中的繁星,聂牧谣和那人久久坐在池水边,聂牧谣不敢动,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却还是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会让梦境和身旁的那人消失。
如果可以,聂牧谣宁愿在这场梦中与那人偎依到海枯石烂。
突然。
聂牧谣像是想到什么,猛然从那人怀中直起身,惊慌失措张望四周,然后极力推着那人离开。
快走!快走!
聂牧谣嘴里一直重复这两个字,像是在躲避什么,那却又记不起来,那人拉着聂牧谣的手想要一起离开,聂牧谣的目光陷落在篝火中,眼前的一切像一幅春意盎然的画卷,在赤红的火焰中画卷被点燃,窜动的火苗开始吞噬所有一切,片刻间,画卷犹如聂牧谣支离破碎的记忆被焚烧的千疮百孔。
细小的火苗汇聚成烈焰,聂牧谣下意识伸手去遮挡,视线被手背所阻挡,和煦的阳光和轻柔的春风,以及池水对岸的秦无衣还有那个正在烤鱼的男人都相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萦绕在耳边的喜乐,等聂牧谣慢慢放下手,发现自己再一次回到那个冗长的梦魇之中。
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每次来到这里能看见的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而现在聂牧谣见到另一番景象,在风中飘舞的各色彩绸,映衬着悬挂在大宅屋檐下彤红的灯笼,而灯笼上的“宁”字看着分外眼熟。
宅院里坐满了人,每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愉,一旁的空地上堆满贺礼,每件贺礼都是双份,说明院里正在举办的是一场婚宴,看宅院的格局,这里的主人应该极有权势。
聂牧谣茫然的穿行在宴席中,每到一处,宴席上的宾客都会起身笑迎,每个人的容貌都是那样清晰,但聂牧谣却没有丁点印象,聂牧谣偏头,这才看见正在自己身旁一身凤冠霞帔的女子,她应该就是这户人家出嫁的女儿,正在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而新娘一直握着聂牧谣的手,或许自己与新娘关系很亲密,也或许自己也该是这家中的一员,只是聂牧谣什么也记不起来。
这些年来,聂牧谣无数次在梦中来到这里,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聂牧谣握紧新娘的手,对着宴席上的人大声喊叫,试图告之所有人将会发生的屠戮,但任凭聂牧谣的声音再大,却好像没有人能听见,宴席上推杯换盏的众人谁也没意识到死亡逼近的脚步。
聂牧谣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目光望向宅院的大门,那里是杀戮开始的地方,首先倒下的是门口的护卫,一支袖箭穿透护卫的咽喉。
梦魇将聂牧谣带回熟悉的经历,一阵铺天盖地的火箭从大宅外袭来,宴席上喜笑颜开的宾客瞬间死伤一片,欢快的喜乐也在那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在聂牧谣耳边的惨叫和惊呼。
十来名黑衣人出现在屋檐上,他们身上的黑衣和戾气将宅院里喜气洋洋的气氛彻底驱散,准确无误射杀着仓促应战的护院,更多黑衣人从大门涌入,最后进来的人戴着狰狞的面具,随着那人走进宅院,厚重宽大的大门也随之被紧紧关闭。
戴面具的人高抬的手重重挥下,屠杀便是从那刻开始,眼前的一切又回到聂牧谣熟悉的画面,在肆虐的火光中熊熊燃烧的宅院与惨绝人寰的杀戮中,宅院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炼狱。
那些黑衣人屠戮的方式简洁而残忍,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人,一刀割开咽喉,即便是中箭倒下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一直都在重复这个相同的动作。
血腥和尸体被烧焦的味道交织弥漫在宅院中。
聂牧谣还紧紧抓着新娘的手,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逃命,她们冲进一处房间,躲在衣橱屏住呼吸,可身体依旧在惊恐中瑟瑟发抖。
一个家仆夺路而逃时也躲了进来,黑影没入房间里,从衣橱的缝隙中聂牧谣看见那个戴面具的人跟了进来,家仆跌跌撞撞摔倒在地,嘴里不住哀求着那人放过自己,但等来的回应却是干净利索的一刀,家仆的血溅落进缝隙,沾染在聂牧谣的眼角,视线也变成一片血红。
新娘的惊叫暴露了两人藏身的位置,戴面具的人打开衣橱,聂牧谣从袖中抖出无常双鞭,拼尽全力保护身后的新娘,但她的双鞭在那人面前如同儿戏一般,只是猝不及防没料到聂牧谣的突袭,被聂牧谣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那人的模样很寻常,聂牧谣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但那人的眼神却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聂牧谣远不是那人的对手,最终看见新娘倒在血泊中,飘落的盖头下,新娘犹如出水芙蓉般美丽,只是从咽喉涌出的鲜血将她那绣花红袍侵染的更加殷红。
那人也在聂牧谣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等聂牧谣冲出房间时,诺大的宅院已在烈焰中付之一炬,地上横七竖八躺满尸体。
宅院的主人和家眷如同牲口般被驱赶到天井,里面还有一名束发男童,家眷们瑟瑟发抖悲哭,主人跪地苦苦哀求,而刀锋轻易的割开他的脖子,喷涌的鲜血换来家眷和孩童的哀嚎。
一名家眷挡住身前的黑衣人让孩童逃跑,聂牧谣冲了过去,想要护住那孩子,从屋顶上射下的袖箭穿透孩童的后背,倒在聂牧谣的脚边,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绣鞋。
屠戮依旧在继续只是变的单调,幸存的人被勒令跪下,身后的黑衣人逐一割开他们的咽喉,那名黑衣人杀戮的动作麻木而娴熟,好似这个动作已经做过无数次。
直至聂牧谣再听不到哀嚎声,片刻时间,所有人全都命丧黄泉,黑衣人有条不紊检查每一具尸体,确保没有生还的活口,另一些黑衣人开始洗劫财物,整箱整箱的金银珠宝从屋中搬运出来,其他的黑衣人从各个角落点燃了宅院,这分明是一场有预谋和计划的屠杀。
聂牧谣呆滞在院中,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完全被眼前的惨况所震惊,四周是慢慢围上来的黑衣人,一双双冷酷嗜血的眼睛盯着聂牧谣,也盯着她手中抢夺的面具。
聂牧谣放弃了抵抗,就在刀锋落下的刹那,一道光华在聂牧谣眼前闪现,一个男人牵住她的手,持刀护在她身前,那是一双温暖而干净的手,让聂牧谣瞬间想起池水边烤鱼的那个男人,奇怪的是,聂牧谣能看清这里每一个人的样子,唯独无法看到这个男人的容貌。
那个男人陷入了与黑衣人的死斗,大声对聂牧谣喊叫让她立刻离开,黑衣人杀出重围,让聂牧谣逃出了宅院,等自己出去以后,那个男人再一次关闭了大门。
聂牧谣漫无目的逃跑,再一次来到那处悬崖,等她转身时发现黑衣人如影随形跟至,被她摘下面具的人刺出一剑,重重穿透聂牧谣的胸口,紧接着一掌将她打下悬崖。
梦魇每次到这里,聂牧谣就不会再感觉到惊恐和害怕,因为她知道下一次自己睁开眼时会看到那个让自己无比安心的男人。
可这一次梦魇似乎没有回到聂牧谣熟悉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