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渚上(六)(1 / 2)

狐媚子 白羽摘雕弓 3970 字 2天前

苏奈带两人从窗口翻进去, 挤进人群,寻了几个空着的蒲团坐下。

厅堂里面流水潺潺,客人们相互劝酒,一片热闹嘈杂, 各得其乐, 倒也无人在意多处的客人。

苏奈帮杨昭随便拿了几盘菜, 自己紧盯着水流漂过来的盘子,见一盘盐焗整鸡缓缓过来,鸡皮表面一层鹅黄的凝脂,眼睛便闪过绿光,伸手一捞。厅堂内琵琶声铮然响起, 声音陡大。那琵琶弦像是旧了, 锈了, 乐声喑哑刺耳,一跳一跳的, 将她震得差点掉了盘子。苏奈索性将耳朵一伏, 闭合起来,也好不受打扰。

跳舞女子随着那跳弦飞快地变换队形, 最终摆成个花阵模样。一曲终了, 四周欢呼雀跃,身旁的杨昭也跟着拍起巴掌,兴高采烈道“好”

苏奈一把捉住他的手“好什么好。”

“我也不懂音律,就是觉得弹得热闹。”杨昭凑近她,真诚问道,“苏姊姊以为不好”

苏奈悄悄道“当当当的,我听着像剁手指的声音。”

杨昭倒吸一口气“剁手指是什么声音,你可别吓我“

无人注意那椅上的斜抱琵琶的华服少年赫然睁开眼睛, 目光直射过来。只是片刻,又扭过头,冲客人眯眼而笑,似是陶醉在掌声与浪潮中。

苏奈吃鸡,先伸出纤细手指,小心地嫩滑的鸡皮揭开一角,随后看看左右无人注意,托起盘子,“哧溜”一声便将整块鸡皮吸进嘴里,细细品味。随后她一手一半,“咔吧”几下把鸡拆成几块塞进嘴里,不一会儿,樱桃小口中吐出了剩下的鸡骨头。

待要再拿,耳边响起一道冷森森的声音“你一尼姑,怎食得荤腥”

这声音雌雄莫辨,虚弱又微带沙哑,像专程做戏腔的男伶人,苏奈回头一瞧,原来是那个弹琵琶的少年不知何时下了场,正坐在她身旁。

他一身大红云袍,衣服上密密匝匝绣满了金线,肩膀上还缀有零落的白鹅毛;琵琶斜抱在身前,染成了赭石色,上面以朱砂画了些许光怪陆离的线条。他一张面孔白净,眼梢也画了戏妆,微向上挑,斜睨着她,像是随意搭话。

苏奈见了男人,眼睛原本一亮,但嗅了嗅,有些失望。在狐狸眼里,这男人的心脏的光芒并不明显,气息也凉冰冰,阴森森,还不如流水送来的菜食吸引她。而且他上来就揭人短,一点都不客气,实在有些讨厌。

“奴家不是尼姑。”苏奈抛了个媚眼,有些不屑道,将布帽稍稍向上抬一点,专程露出自己漆黑的发根,“人家是带发修行。”

说着,不再理他,取一只烧鸟腿塞进嘴里,三下就吃光了。

“你可会弹琵琶”那少年却又执拗发问。

苏奈摇摇头。

少年道“你又不会,怎说不好”

苏奈心中一虚,心道,难道是刚说人坏话的声音太大,叫人听了去她摸摸鼻子,尴尬地笑道“不瞒你说,奴家有位二姊姊,在富贵人家做姬妾,极善于弹琵琶。其实你弹得也挺好,只是跟她一比,就差了那么一点儿。”

她说得确实是事实,二姊姊的琵琶,整日盘成一团睡午觉的时候听着不觉得有什么,但要有了对比,才知道二姊姊的琴声简直就是仙乐。

“这位小相公,奴家本无意说你琴技,恐怕就是你的琴老旧了一些”

苏奈含情带媚的眼,善解人意地顺着他手中琵琶向下看,随后赫然睁得奇大,这少年修长的手扣着琵琶,他的琵琶表面挣裂开,竟赫然镶嵌着一只独眼,那眼珠子向上翻,义愤填膺地将她瞪着,差点要脱出框来。

她险些从蒲团上跳起来,指着那琵琶长出来的独眼道“这是”

在她叫出来之前,少年的手“啪”地罩了这只眼睛上,轻抚了一下,手掌离开时,苏奈将眼睛眨了又眨,看清那“独眼”不过只是琵琶上画的几根线条,哪还会瞪人呢。

少年抚摸着琵琶,沙哑喟叹道“你说我的琵琶不好,我的琵琶便会不高兴。它不高兴,我今日的兴致便也坏了。”

苏奈自认为是喝了几杯飘过来的果子酒,晕乎乎地生出了幻觉,竟能把平的看成圆的,死的看成活的,可不能再喝了。因而当那少年拿起金樽,给她杯中匀酒的时候,她闻了闻,皱了皱鼻子,趁他不注意,全倒回了水池里。

锦衣少年凑过来,同她真心实意道“你们可是才来渚上,还不知道此处风土人情”

苏奈道“有甚么风土人情,劳烦小相公介绍介绍。”

少年用尖细沙哑的嗓子道“告诉你啊,我们渚上第一桩规矩,叫做祭王婵。在渡口,若是看见个穿袄裙的少女划船,最好不要坐她的船。”

苏奈咽了口唾沫道“要是坐了又如何呢”

少年笑而不答“王婵是我们渚上下游西村人,十六岁上嫁了人,刚成亲便死了丈夫,婆家便时常虐待她。王婵出嫁前有条乌篷船,是她爹爹留下的,她每日一个人划船去西洲山上找茅草,带回给婆婆编草席卖。平素也捎些客人挣钱。”

“就在一个大雨天,她被一个船客糟蹋了,随后连人带船一起沉了底。尸体一直没浮上来,据说是陷在泥塘里。”

“但是自此之后,起雾时候时常有人看见王婵在划船,从西洲到渚上,划来划去。你若是好心帮她划船,她会送你两块琉璃;你若是敢欺辱她,听说,她每日都要带走几个人,和她作伴。”

说到此处,他对着苏奈嘻嘻一笑。抱起琵琶旋身而走,回到了水中央的戏台上。

原来是表演间隙已经结束,新的舞蹈已经开始。戏台上又走上十个白衣的女郎,少年却背对苏奈这厢客人坐着,宽大的红衣曳地,黑发披肩。怀里的琵琶从肩头露出一点,他的一声长长喟叹传出“坏了,今日兴致坏了。”

客人交头接耳,正在疑惑这少年怎么只露个脊背便开始演奏,曲调已经响起来,稍有些有气无力,忽大忽小。那十个女郎已经按照排演舞起来了,再听一会儿,窃窃私语骤然增加,因为那琵琶弹得如醉酒之人东倒西歪,荒腔走板。

越发难听不说,声音还越来越大,直至震耳欲聋,苏奈几个忍不住龇牙咧嘴,捂住耳朵。只听“嘣嘣嘣”几声巨响,琵琶弦竟然全部挣断

那红衣少年原本背对人坐着,脑袋却忽然如同陀螺,以脖子为轴,转了个圈,正对着客人。一张尖细的惨白面孔,两眼流血,长长地吐出舌头来。

这当口,厅堂内静默了一瞬,旋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碟子碗筷纷纷破碎,跌入水池中,客人惊慌失措,四散而逃。杨昭当即起立,撞翻桌几,一左一右扯起苏奈和小桃,拔腿便飞奔。